放了寒假,郑克伦便张罗着带孩子们去走亲戚——嫁到黄泥滂上边金子寺的妹妹,要过七十大寿了。这可是个大日子。天蒙蒙亮,一行人就出发了:克伦、舅舅、舅妈,还有李艳和李二两姐妹。
路是真远,全是蜿蜒向上的山路,好像没有尽头。李二一开始还蹦蹦跳跳,觉得出门好玩,可走了两三个钟头,那点兴奋劲儿就被疲惫和饥饿取代了。小腿像灌了铅,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她扯着外婆的衣角,带着哭腔问:“外婆,啥时候才能到哦?我的脚都要走断了。”
克伦自己也喘着气,却不忘激励小外孙女:“快到了,快到了!翻过前面那个垭口就是。二丫头,这点苦都吃不得啊?你看你姐姐,一声都没吭。”
李艳确实比妹妹能扛事,虽然也累,却只是默默走着。李二被这话一激,小嘴一撅,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埋着头,使劲迈开小腿跟上大人的步伐。
路过一口山泉井,清冽的泉水潺潺流着。李二实在口渴得厉害,也顾不得许多,蹲下身就用小手掬起一捧,“咕咚咕咚”喝起来,那水带着山间的甜意,瞬间缓解了不少疲劳。大人们也纷纷停下,借着这口井歇歇脚,喝口水,捶捶腿。
直到下午四点过,终于翻过了最后一个山坡。克伦指着山坳里几户散落的人家,长舒一口气:“到了到了,前面就是你二姨婆家。”
李二一听,几乎要喜极而泣,总算是熬到头了。
第一次见到二姨婆,李二有些惊讶。二姨婆虽然常年住在高山上,却长得清秀俊俏,岁月的风霜似乎格外留情,只在她眼角留下了些不易察觉的细纹。她笑着迎出来,声音温和。
外婆私下里感慨:“你二姨婆啊,有福气,生了六个儿子!这年头,儿子多就是劳力多,没人敢欺负。”
李二好奇地打量这个坐落在山腰的小院,很快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院子左边并排的两间房,竟然没有屋顶,光秃秃的椽子露在外面,像是被谁硬生生揭了瓦!
“咦,那房子怎么没顶盖?” 她小声嘀咕。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不少,寒风嗖嗖地刮。李艳和李二穿着单薄,脚上还是凉鞋,冻得直哆嗦。正冷得受不了,远远的山坡上,传来一个货郎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卖——袜——子咯!厚毛袜——!”
李二像听到了救星,赶紧大声喊:“喂——卖袜子的!过——来——!”
那货郎循声过来,打开他的木箱子,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他翻找了半天,为难地说:“小妹妹,最厚的毛袜就只剩这四只了,三只一个花色,这一只……怕是装错了,花色不一样。你要不要?”
李二冻得也顾不上了,连忙说:“要要要!” 花了三毛钱,把这四只“残兵败将”买了回来。姐妹俩赶紧套上,虽然样子滑稽,但总算暖和了一点。
第二天,李二心里还惦记着那没顶的房子,悄悄拉住外婆问:“外婆,姨婆家那两间房,为啥没屋顶啊?下雨不就淹了?”
克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无奈地说:“那是你七表叔的房子。他们头胎生了个女儿,想再生个儿子,结果老二又是个丫头。这不,你七表嫂又怀上了,队上知道了,非要拉她去流产。她没办法,跑出去‘躲生’了。队里来做工作,你七表叔交不出人,他们……就把房盖给扒了。唉,你说说,这都叫啥事哦!”
李二似懂非懂,但“扒房盖”这三个字,让她心里一阵发凉。
寿宴这天,院子里摆了好几桌,来了许多李二不认识的亲戚,热闹非凡。她听着人们称呼,心里又冒出个疑问,扯扯外婆袖子:“外婆,你不是说二姨婆只有六个儿子吗?那我怎么听见有人叫‘七表叔’?”
克伦的目光黯淡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是啊,本来是有个二丫头的,比老三大,比老四小……那些年,难啊,没养活。乡下……都看重男丁。”
李二“哦”了一声,不再问了。她看着热闹的寿宴,看着姨婆脸上欣慰的笑容,又看看那两间没有屋顶、像张着大嘴无声呐喊的破房子,心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山上的日子,似乎比山下更冷,也更沉重。那片被扒掉的屋顶和那个“没养活”的二丫头,像两片沉沉的阴影,压在热闹的寿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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