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湾东北角，那片被岬角、树林和伪装网遮蔽的秘密船坞外。
有一片被特意圈出的、水深约十五至二十米、远离主航道的封闭水域。
这里被海军地图标注为“礁石区，不适航行”。
实则是林承志通过特殊渠道长期“租用”的潜艇测试场。
清晨，薄雾笼罩海湾，能见度一般。
一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拖网渔船，正静静停泊在测试区域中央。
船上没有任何渔业工具，甲板上加装了一些奇特的支架和绞盘，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在忙碌。
在渔船旁边约五十米处，一个黝黑、修长、线条流畅的钢铁造物，正半浮在海面上，像一头沉睡的金属鲸鱼。
这就是“鲨鱼级”潜艇的三分之一比例技术验证艇，代号“试验体-Alpha”。
经过近四个月日夜不休的赶工，它终于在今天迎来了首次真正意义上的水下潜航测试。
潜艇长度约四十八英尺（约14.6米），直径约九英尺（约2.7米）。
艇体采用已经验证过的水滴形轮廓，外壳是刷着亚光黑漆的钢板。
指挥塔围壳低矮流畅，顶部安装着一根可伸缩的潜望镜。
艇首下方隐约可见鱼雷发射管的开口盖板。
艇身中部靠后的位置，一根通气管桅杆微微伸出水面。
这是为柴油机水下工作提供空气的试验装置，今天也不会使用。
詹姆斯·麦卡伦站在渔船的驾驶室旁，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潜艇。
他的脸色因为连日熬夜显得疲惫，眼神却兴奋得发亮。
弗里茨·沃尔特和埃里克·约翰森站在他身边，同样神情紧张。
林承志和安德烈亚斯站在驾驶室后方较高的平台上，这里视野更好。
“各小组最后检查！”麦卡伦对着喇叭喊道，声音在海面上传开。
潜艇敞开的指挥塔舱口处，探出电气组长卡尔·汉森的脑袋。
他在经过严格审查和担保（其妹妹已被圣殿骑士团秘密转移到安全地点）后，被允许戴罪立功，继续参与核心项目。
他大声回应：“电力系统正常！蓄电池组充电完毕！”
“压载水舱控制系统正常！”
“舵面与升降舵操控正常！”
“舱内气压稳定！”
“通讯浮标准备就绪！”
一连串确认声从潜艇和渔船上的各个岗位传来。
麦卡伦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承志。
林承志点了点头。
“‘试验体-Alpha’，我是‘海鸥’，现在进行首次动力潜航测试。
目标：下潜至十米深度，保持航向210，以三节航速直线航行五百米，然后上浮。
明白了吗？”麦卡伦对着通往潜艇的电话筒喊道。
潜艇内传来模糊清晰的回应：“明白！‘试验体-Alpha’准备就绪！”
“开始下潜！”
命令下达。
只见潜艇艇首微微下沉，通气管桅杆缓缓收回，指挥塔舱盖被从内部关闭、锁紧。
艇体中部，原本处于水线以上的排水孔开始向内注水，潜艇的浮力逐渐减小。
咕噜咕噜的气泡从艇体两侧冒出。
黝黑的艇身开始缓慢稳定地向下沉去。
海水先是淹没了艇首，然后是指挥塔。
最后，整个修长的艇身悄无声息地没入碧绿的海水之下。
只在海面上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和少许气泡。
“下潜顺利！”观察员报告。
“深度五米……七米……九米……十米！保持稳定！”
“电动机启动！航速三节！”
“海鸥号”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潜艇消失的海面，又看着连接潜艇和母船的通讯电缆（目前仅用于测试）是否正常。
水面之下，那艘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钢铁造物，正依靠电力推动，在人类难以直视的深海中，进行着第一次自主航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按照计划，五百米的航程大约需要六分钟。
“航向稳定！”
“深度稳定在十米，正负零点五米！”
“电动机工作平稳，电流输出稳定！”
好消息不断传来。
麦卡伦的拳头紧握，沃尔特和约翰森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
林承志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水下稳定航行，是潜艇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能力。
测试进行到第四分钟，潜艇大约航行到三百多米位置时。
通讯器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夹杂着金属摩擦和流水声的嘈杂音，紧接着是卡尔·汉森变了调的声音：
“这里是Alpha！右舷升降舵突然卡死在十五度下潜位置！
艇首正在向下倾斜！深度增加！
试图用备用液压系统矫正……无效！
电机全速倒车！尝试紧急吹除部分压载水！”
“什么？！”麦卡伦脸色大变。
升降舵卡死在下潜位置，意味着潜艇会像一块石头一样不断向更深的海底扎去！
而备用系统失效，更是雪上加霜！
渔船上顿时一片紧张。
沃尔特扑到通讯器前：“汉森！报告具体倾斜角度和深度！”
“倾角约十度！深度……十五米！
还在增加！艇首下沉速度约每秒零点三米！”
汉森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艇体倾斜断断续续，背景能听到其他船员惊慌的叫喊和物品滑落的声音。
“计算压载水吹除量！必须立刻平衡艇体！”约翰森对着话筒吼道。
“右舷舵机舱的人，手动尝试解除卡滞！快！”
林承志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紧握望远镜，死死盯着潜艇大致位置的海面。
那里除了些许气泡，什么也看不到。
水下深处，一场生死危机正在上演。
安德烈亚斯已经示意随行的圣殿骑士团护卫做好救援准备，尽管在这种深度，救援难度极大。
通讯器中传来剧烈的金属撞击声和怒吼声，似乎是艇员在用工具猛砸卡滞的舵机。
然后是汉森的喊声：“手动干预失败！结构变形卡死！深度二十米！艇体结构开始有异响！”
二十米！
对于这艘验证艇的设计抗压深度（六十米）来说还不算致命。
但如果姿态失控，撞击海底或者结构持续受压，后果不堪设想！
“吹除所有前部压载水！立刻！”麦卡伦当机立断。
“同时，向后部压载水舱注水！尝试用重量分布改变纵倾！”
这是一个冒险的指令。
在已经头重脚轻的情况下向后部注水，可能加剧下沉，但也可能通过改变重心，让艇尾下沉，迫使艇首上扬。
“执行命令！”汉森吼道。
几秒钟后，通讯器中传来高压空气吹除压载水的嘶鸣声，以及海水注入后部水舱的隆隆声。
所有人都揪紧了心。
时间仿佛凝固。
五秒……十秒……
“艇首……艇首下沉速度减缓了！”汉森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
“深度二十二米……稳定了！倾角……减小到八度！后部注水有效！”
“保持后部注水，继续吹除前部残余压载水！
尝试用电动机配合舵面，慢慢调整姿态！”麦卡伦额头冷汗直冒，声音保持镇定。
又是艰难的几十秒。
通讯器里传来艇员们努力的喘息和报告声。
“深度开始缓慢回升！二十一米……二十米！”
“倾角五度！”
“电动机恢复控制！正在尝试缓慢上浮！”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紧绷的气氛终于稍微缓解。
十分钟后，在“海鸥号”前方约一百米处。
海面突然翻涌，大量气泡冒出。
紧接着，黝黑的艇首猛然破开水面，带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随后，整个艇身如同巨鲸换气般浮出，海水顺着流畅的艇体哗哗流下。
指挥塔舱盖被猛地推开，卡尔·汉森和其他几名艇员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满是汗水、油污和后怕，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渔船迅速靠拢，放下小艇接回艇员，并将潜艇用缆绳固定。
林承志、麦卡伦等人登上潜艇。
艇内一片狼藉，工具、零件散落一地。
右舷升降舵的液压传动杆严重扭曲变形，显然是因为材料或加工缺陷，在特定水压和应力下发生了塑性变形并卡死。
“是我的责任。”约翰森检查后，面色灰败。
“我设计了传动杆的强度，但低估了水动力和艇体姿态变化时产生的复合应力。
材料也没有达到最佳性能。”
“不，是制造的问题。”沃尔特指着变形处附近的焊缝。
“这里热处理不当，产生了脆硬区，在应力下先于杆体变形而开裂，导致了卡滞。”
麦卡伦打断他们的争论：“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
问题是暴露了，而且是在首次完整潜航中就暴露了！
这是好事！总比将来在实战中出事强！
汉森，你们处置得很果断，很好！”
卡尔·汉森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差点就回不来了……备用液压系统也响应迟缓，差点误事。”
林承志默默听着，看着这艘刚刚经历了一场水下危机的验证艇。
他走到艇首，伸手抚摸着冰凉潮湿的钢板。
林承志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
“诸位，今天，我们这艘小船，第一次真正潜入了深海，也第一次经历了生死考验。
它证明了我们的设计理念是可行的，但也暴露了我们在工程细节上的不足。
这不是失败，这是迈向成功的必经之路。”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从今天起，这艘验证艇，有了新的名字。”
众人看向林承志。
“它叫‘龙渊一号’。”林承志缓缓说道。
“《庄子》有云：‘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真正的宝物，藏在最深最险的深渊。
我们的潜艇，就是要成为潜入深渊、探取胜利的骊龙！
今天这点挫折，不过是龙入深渊前的一点小小浪花。”
“龙渊……”麦卡伦喃喃重复，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好名字！”
“汉森，”林承志看向惊魂未定的电气组长。
“你今天的表现，证明了你的勇气和专业。
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从现在起，你正式加入‘龙渊’项目核心团队。”
卡尔·汉森愣住了，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点头：“谢谢林先生！我……我一定拼死效力！”
林承志点点头，看向麦卡伦和两位工程师：“立即成立事故分析小组，彻查传动杆和备用系统的所有问题。
我要在一个月内看到改进方案和新的部件原型。
同时，‘龙渊一号’的测试不能停，其他系统要继续验证。
至于全尺寸实战型号的设计……”
林承志目光投向西方：“立刻开始。我要在离开美国之前，看到‘鲨鱼级’首艇的完整设计图纸和关键部件的生产图纸。
‘龙渊’之名，不能只停留在试验艇上。”
“是！”所有人齐声应道，士气重新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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