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
细密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覆盖了比肯街那些典雅的红砖建筑和光秃的梧桐树枝。
施耐德宅邸内却温暖如春，中央供暖系统让每个房间都保持着舒适的温度。
艾丽丝的孕期已进入第六个月。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浅蓝色天鹅绒家居裙，外面罩着白色的蕾丝披肩，金色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肩侧。
她坐在起居室靠窗的软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育婴书籍，目光却常常飘向窗外飞舞的雪花，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林承志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在查看几份从阿拉斯加发来的加密报告。
他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报告上。
他的余光时不时地看向艾丽丝，注意到她偶尔的走神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
自从从加州返回波士顿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里，林承志尽力陪伴艾丽丝，处理公务也多在家中书房进行。
威廉在旧金山对苏菲的监视有条不紊地展开，初步反馈显示：
苏菲入住了一家位于诺布山的高档酒店。
她以《伦敦纪事报》特约记者的身份活动，频繁出入社交场合、图书馆和商业区。
接触的人包括旧金山的文化名流、商界人士和一些欧洲侨民，行为看起来并无明显异常。
那份关于欧洲资本在日动向的资料，经“东方支部”通过香港和上海渠道初步核实，大部分内容似乎可信。
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但林承志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
苏菲的影子，她那些充满洞察力的话语，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古老影子”的警告，时常在他脑中回响。
苏菲的出现，像一阵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带来了另一种气息。
一种基于深刻理念共鸣和智力交锋的吸引力。
苏菲理解他的抱负，甚至能看到他内心某些尚未完全清晰勾勒的图景。
这种精神层面的“被理解”，对于身处高位、肩负秘密、时常感到孤独的林承志而言，具有一种隐秘的诱惑力。
这让林承志感到警觉，甚至有些自责。
他知道，这种情感上的细微波动，很可能正是圣殿骑士团警告中提到的“人性弱点”，是敌人可能利用的突破口。
“承志。”艾丽丝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承志抬起头，合上手中的报告：“怎么了，亲爱的？不舒服吗？”
艾丽丝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双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
“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闷。医生说这是孕期的正常情绪波动。”
她勉强笑了笑：“也许是因为下雪，不能出去散步的缘故。”
林承志起身走到爱丽丝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手有些凉。
“想聊聊天吗？或者，我让厨房准备一些你喜欢的维也纳糕点？”
“不用麻烦。”艾丽丝反握住林承志的手，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承志，你最近……好像有心事。从加州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是生意上遇到麻烦了吗？还是……阿拉斯加那边？”
林承志心中一紧，面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一些正常的商业挑战而已，都在掌控之中。
别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宝宝。”
他不想让怀孕的艾丽丝卷入那些复杂危险的事情。
爱丽丝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说道：“有时候，我躺在床上，会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林承志握紧她的手。
“害怕……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真的。”艾丽丝的声音很轻。
“我们相爱，我们有了孩子，你在事业上取得那么惊人的成功……就像童话一样。
可我读历史，我知道，童话往往在最美好的时候，会出现转折。
邪恶的巫师、嫉妒的继母、突如其来的风暴……”
爱丽丝转回头，看着林承志，眼神中带着恳求。
“承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平平安安的。为了我，也为了孩子。”
林承志的心被深深触动了。
他将艾丽丝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那微微的颤抖。
“我答应你，艾丽丝。
我发誓，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伤害你和孩子。
金羊庄园就快建好了，那里会是我们最安全的家。”
李福敲门进来，神色有些严肃，手中拿着一封电报。
“先生，纽约急电。”
林承志松开艾丽丝，接过电报。
是奥托·施密特发来的，用的是商业密码，内容让林承志眼神一凝：
“摩根方面通过中间人发出新的‘邀请’，提议就阿拉斯加矿业‘共同开发’进行最高级别秘密磋商，地点可选在第三方中立城市。
语气较之前缓和，但暗含最后通牒意味，称若我方继续拒绝‘建设性对话’，不排除采取‘更全面的市场措施’。
另，注意到摩根系银行近期与标准石油接触频繁，或涉及德州油田权益。”
摩根终于要摊牌了，而且似乎打算联合洛克菲勒施压。
旧金山的威廉也发来日常简报，提到苏菲·陈昨日与一位刚从远东返回的美国海军退役军官共进午餐。
谈话内容不详，但该军官曾任职于美国亚洲舰队，对日本海军情况非常熟悉。
两边的压力同时袭来，林承志快速思考着对策。
摩根的威胁必须认真应对，但也不能轻易让步。
苏菲接触前海军军官的举动，她是真的在收集报道素材，还是在有意接触与远东军事相关的人士，以获取更多情报，或者……传递信息？
“是坏消息吗？”艾丽丝担忧地问。
林承志迅速调整表情，将电报折起放入口袋。
“一些商业谈判的常规拉扯，奥托能处理好。别担心。”
他吻了吻艾丽丝的额头。
“我可能需要去书房打几个电话。你休息一会儿，好吗？晚点我陪你听音乐。”
艾丽丝点点头，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林承志来到书房，关上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先给奥托回了加密电报，指示：“拒绝蒙特利尔会面提议，但可同意在波士顿进行非正式、低级别接触。
由你全权代表，底线不变，阿拉斯加权益不容染指，但可探讨在德州石油运输或远东市场开拓方面的‘有限合作’可能性。
同时，启动对摩根系银行欧洲业务链的摸底，寻找其薄弱环节。与标准石油的接触，由我亲自处理。”
与摩根的正面对抗必须谨慎，他现在还没有绝对碾压的实力。
但示弱也会招致更猛烈的进攻。有限度的、有条件的“合作”提议，既是缓兵之计，也是分化策略。
接着，林承志接通了旧金山的电话。
威廉汇报了苏菲与退役海军军官会面的详细情况：
军官名叫约翰·哈里斯，五十五岁，三年前退役，曾任美国亚洲舰队参谋官。
他在日本横滨驻守过两年，回国后撰写过一些关于日本海军发展的分析文章，在军事评论界小有名气。
会面地点在旧金山俱乐部的餐厅，谈话持续约两小时，威廉的人无法接近窃听，但从远处观察，两人谈话气氛似乎颇为投机。
“哈里斯退役后的经济状况如何？”林承志问。
“一般。退役金有限，写文章的稿酬也不多。他目前住在旧金山一处普通的公寓，生活简朴。”威廉回答道。
“查查他最近是否有异常的资金流入，或者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
另外，继续监视苏菲，但增加距离，避免被她反侦察。
重点记录她接触的所有与军事、外交、情报背景相关的人员。”
挂断电话后，林承志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波士顿的街道渐渐被白色覆盖，世界显得安静纯洁。
苏菲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她是光明会或某个隐秘组织的人，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拉拢？评估？破坏？还是说，她有更复杂的身份和目的？
林承志自己心中那丝因苏菲而起的涟漪，也让他感到不安。
他知道自己爱艾丽丝，愿意用生命保护她和孩子。
但苏菲所代表的那种精神层面的深刻理解和共鸣，对他这样一个灵魂来自未来、背负着沉重使命、在这个时代几乎找不到真正“同类”的人而言，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无关肉体，而关乎灵魂的孤独。
必须将这种情感萌芽彻底扼杀。
这不是为了忠诚，更是为了安全。
任何情感上的弱点，都可能成为敌人攻击的突破口。
林承志走回书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锁着的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是几件简单却意义重大的物品：
艾丽丝送的第一支钢笔、两人在哈佛校园里的合影、以及最近一次产检时听到的胎儿心跳的录音蜡筒。
林承志拿起那张合影，照片上的艾丽丝笑靥如花，依偎在他身边，眼中满是信任和爱意。
看着照片，林承志心中那丝因苏菲而起的涟漪渐渐平息。
是的，这才是他应该守护和珍视的一切。
那些宏大的抱负、文明的兴衰、暗世界的博弈，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让所爱之人能在安宁幸福中生活吗？
林承志将照片放回铁盒，锁好抽屉，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更加专注于构建自己的核心力量，加快“龙归计划”的实质准备。
同时，必须对苏菲采取更主动的试探，弄清楚她的真实面目和意图，不能总是被动防御。
林承志回到起居室时，艾丽丝已经靠在软椅上睡着了，那本育婴书滑落在她膝上。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她恬静的睡颜和隆起的腹部，画面温暖而安宁。
林承志轻轻走过去，为她盖好毯子，蹲在她身边，将耳朵贴在她的腹部。
隔着衣物和皮肤，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微弱而有力的心跳。
“为了你们，”林承志无声地发誓，“我会变得更强大，扫清所有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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