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站台上昏黄的煤气灯光线，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扭曲。
“先生，请配合调查。”警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警棍上，另一只手示意林承志跟他走。
在这个排华法案刚刚通过两年的时代，一个中国少年被指控“非法活动”。
几乎不需要太多证据，偏见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周围零星下车的乘客纷纷侧目，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警惕，甚至幸灾乐祸。
林承志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愤怒和辩解在这种场合毫无用处，只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比利得意扭曲的脸，看向警察。
“警官先生，我是一名合法的留学生，受清国政府派遣在此求学。”
林承志的英语清晰稳定，没有丝毫慌乱。
“我前往波士顿，是为了在图书馆查阅期末考试的参考资料，这是得到我的监护人威尔逊牧师允许的。
至于所谓的‘非法投机’和‘窃取机密’，纯属无端污蔑，毫无证据。”
林承志的镇定让警察稍微愣了一下，按在警棍上的手松了松。
比利见状，急忙叫道：“他撒谎！他每次去波士顿都鬼鬼祟祟！
而且他哪来的钱经常坐火车？一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否有证据，需要调查后才能确定。”
警察显然更倾向于相信本地人比利。
他挥了挥手，“现在，请跟我回分局协助调查。如果你是无辜的，自然会还你清白。”
林承志知道，此刻反抗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点了点头：“我可以配合调查。但我要求通知我的监护人威尔逊牧师。
并且，我的期末考试在即，这关系到我的学业前途，希望调查能够尽快。”
警察皱了皱眉，同意了通知威尔逊牧师。
林承志在比利充满恶意的目光和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被带到了春田市警察分局。
他被关进了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拘留室。
铁栅栏门外，是警察们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谈话声。
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林承志的心沉静如水。
比利和霍华德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发难，目的非常明确。
就是要干扰他的期末考试，可能借此机会将他驱逐出学校！
他们拿不出实质证据，所谓的“调查”更多是一种骚扰和施压。
关键点在于威尔逊牧师的态度。
威尔逊虽然对他严苛，带有强烈的传教目的，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注重声誉和规则的牧师。
他会在这件事上，选择相信并保护自己这个“被监护人”，还是会顺水推舟，配合霍华德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学生清理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拘留室里异常闷热，蚊虫嗡嗡作响。
林承志闭目眼神，脑中却在飞速思考着各种应对方案，以及……如何利用这次危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
拘留室的门被打开，威尔逊牧师出现在了门口，穿着黑色的牧师袍，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眉头紧锁。
他身后跟着那位矮壮警察，以及……霍华德。
霍华德依旧是一身得体的西装，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关切表情。
“林，”威尔逊牧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不耐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说你涉嫌非法活动？”
霍华德先生在一旁“打圆场”：“威尔逊牧师，稍安勿躁。
警方也只是接到举报，例行调查。
林同学毕竟年纪小，独自在外，或许是一时糊涂，受了什么不良诱惑……”
林承志站起身，隔着栅栏，目光清澈地看着威尔逊牧师：“威尔逊先生，我再次重申，比利的指控纯属污蔑。
我前往波士顿，有充足的理由，为了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和哈佛大学图书馆查阅高阶考试所需的、春田市图书馆没有的参考资料。
这是道森先生可以作证的。
至于资金，是我平日节省下来的生活费，以及帮助道森先生整理数据获得的少量报酬。
所有行程，我都向您提前告假并得到了您的允许。
请问，勤奋学习和遵守规矩，何时成了‘非法活动’？”
威尔逊牧师一时语塞，他确实每次都应允了林承志的告假。
霍华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林承志如此冷静善辩。
他笑了笑，对警察说：“警官先生，你看，这可能确实是一场误会。
不过，为了彻底消除嫌疑，或许可以检查一下这位林同学的随身物品？
毕竟，举报者声称他可能涉及‘投机’，或许会有些……凭证之类的东西？”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杀招！
他们知道林承志去了波士顿的金融区，怀疑他进行了股票交易，想借此坐实“非法投机”的罪名！
在这个时代，一个留学生从事金融投机活动，绝对是严重违反校规和社会规范的行为！
警察点了点头，看向林承志：“请你配合，打开你的行李和口袋接受检查。”
威尔逊牧师也盯着林承志，眼神复杂。
林承志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他坦然地将自己那个简单的布包和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放在警察面前的桌子上。
几本厚重的数学和物理书籍、笔记、钢笔、一个旧怀表、一个装着零钱的小皮夹，以及……那个紫檀木算盘。
“都在这里了，警官先生。”林承志平静地说。
警察仔细翻查了书籍和笔记，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与投机毫无关系。
皮夹里也只有区区几美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古朴的算盘上。
“这是什么？”警察拿起算盘，掂了掂，有些疑惑。
“这是算盘，我的国家传统的计算工具。”林承志解释道。
“我习惯用它来辅助数学思考。”
警察胡乱拨弄了几下算珠，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仔细检查了算盘框架，甚至试图掰开，毫无破绽。
他当然找不到那个隐藏着五十万美元支票的暗格，股市挣来的现金也在里面。
一无所获。
警察的脸上露出失望和尴尬的神色。
霍华德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这个结果也出乎他的意料。
比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
警察讪讪地将东西推还给林承志，对威尔逊牧师和霍华德说道。
“举报可能……不太准确。”
威尔逊牧师松了口气，看向林承志的眼神依旧严厉：“即使如此，你频繁外出，引人误会，也有不当之处！回去后要深刻反省！”
霍华德深深看了林承志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次算你走运”。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既然误会澄清了，那就好。年轻人，以后行事还是要更加谨慎，免得惹人非议。”
林承志跟着威尔逊牧师走出警察分局，夏夜的凉风吹拂在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气息。
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即将破晓。
“回去好好准备考试！”威尔逊牧师丢下这句话，便阴沉着脸快步向前走去，显然心情并不愉快。
林承志跟在他身后，望着威尔逊牧师的背影，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
这次不过是侥幸，霍华德和威尔逊对他的打压不会停止，只会变得更加隐蔽和激烈。
那个隐藏在算盘暗格中的五十万美元支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
他抬头望向哈佛大学所在的方向，目光坚定。
剑桥，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只有进入更广阔的平台，才能摆脱这些令人窒息的蝇营狗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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