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节日气息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弥漫在春田市的每一个角落。
家家户户的窗棂上挂起了翠绿的冬青和鲜红的缎带。
门廊上点缀着松枝环，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
学校里也不例外，大厅中央竖起了一棵高大的云杉。
上面挂满了学生们手工制作的彩球、亮片和小巧的蜡烛。
空气中飘荡着烤姜饼和热苹果酒的甜香。
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是学校最重要的社交活动之一。
所有学生、老师和部分家长都会盛装出席。
林承志站在房间的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衣着。
他没有穿着西装和礼服，而是选择了一身母亲准备的、用料考究的宝蓝色宁绸长衫，外罩一件玄色贡缎暗纹马褂。
这身装束在身上，非但不显突兀，反而衬得林承志面容清俊，身姿挺拔，自带一种东方世家子的儒雅与贵气。
他将标志性的发辫梳理得一丝不苟，垂在身后。
在这样的场合，刻意迎合西方审美反而落了下乘。
保持自身文化的独特性，以一种自信、尊贵的姿态出现，才是应对可能存在的偏见和挑衅的最佳方式。
“承志哥，你这身……真好看。”孙逸安有些羡慕地看着。
他自己穿着一身略显局促、租来的二手西装。
“走吧。”林承志拍了拍孙逸安的肩膀，微微一笑。
学校礼堂被装饰得焕然一新，灯火通明。
舞台上，一支由学生组成的小型管弦乐队正在演奏着欢快的圣诞颂歌。
穿着各色漂亮裙子的女孩们和努力扮作成熟的男孩们三五成群，交谈、嬉笑，气氛热烈。
林承志一行中国幼童走进礼堂时，不可避免地再次成为了焦点。
窃窃私语声响起，目光中有好奇，有惊讶，也有不加掩饰的审视和……嘲弄。
“看那个中国佬，他还穿着他们的怪衣服！”
“以为自己是来参加化装舞会吗？”
林承志恍若未闻，神态自若地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场。
他看到了被几个女生围住、穿着浅粉色纱裙、如同洋娃娃般可爱的艾丽丝。
爱丽丝也看到了林承志，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不远处，脸色难看的比利和汤姆，正对着他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晚会按流程进行着，唱诗班演唱，校长致辞，然后是游戏和抽奖环节。
林承志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相熟的同学点头致意，大部分时间安静观察。
终于，到了自由舞蹈环节。
乐队奏起了舒缓的华尔兹。
男孩们开始鼓起勇气邀请心仪的女孩步入舞池。
艾丽丝摆脱了同伴，主动向林承志走了过来。
她的脸颊因兴奋泛着红晕，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林，你的衣服很特别，也很……好看。”她由衷地赞美道。
“谢谢，艾丽丝。你今晚也很美。”林承志礼貌地回应。
“那么……”艾丽丝微微歪头，带着一丝俏皮和期待。
“这位来自东方的绅士，愿意赏光跳一支舞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聚焦过来。
邀请男伴跳舞，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来说，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异乡人”。
林承志看着艾丽丝真诚略带紧张的眼神，心中微暖。
这支舞不仅仅是跳舞，更是一种姿态，一种跨越文化隔阂的尝试。
“这是我的荣幸。”林承志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动作流畅而自然。
这得益于他前世的社交记忆和这段时间对西方礼仪的恶补。
在众人惊讶、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林承志牵着艾丽丝的手，步入了舞池。
上舞池前，林承志低声对艾丽丝说：“抱歉，我不是很熟练，可能需要你引导一下。”
艾丽丝嫣然一笑：“没关系，跟着我就好。”
音乐流淌，灯光摇曳。
林承志小心翼翼地跟随艾丽丝的引领，起初步伐还有些生涩，很快就掌握了节奏，变得流畅起来。
他身形挺拔，姿态优雅，与艾丽丝配合默契，竟丝毫不显突兀。
“你学得真快。”艾丽丝低声赞叹，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的面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是你教得好。”林承志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舞池边缘。
比利和汤姆脸色铁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威尔逊牧师和一位穿着体面、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精明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正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地落在林承志身上。
“那位是霍华德先生，本地的律师。”艾丽丝顺着林承志的目光看去，小声介绍道，“他和我父亲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林承志心中了然，霍华德注意到他的目光，隔着人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公式化笑容。
音乐节奏一变，一曲终了。
林承志和艾丽丝停下脚步，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两人刚走出舞池，比利就带着汤姆和另外几个男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嘿，林！”比利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跳得不错嘛！看来你学我们美国的东西很快。
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中国男人，除了会跳舞讨好女孩，还会干什么？
是不是也像女人一样，只会绣花做饭？”
他的话极其无礼，引得周围几个拥趸哄笑起来。
艾丽丝气得脸色发白：“比利！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林承志轻轻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艾丽丝，上前一步，平静地注视着比利，眼神深邃，竟让比利的气势莫名一滞。
“比利同学，”林承志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遍了附近每个人的耳中。
“在我的国家，我们评价一个人，通常看他的品德与才能，而非逞口舌之利。
我们尊重女性，认为她们与男性一样，拥有独立的意志和价值。
至于你所说的绣花做饭，那是生活的情趣和技能，与性别无关。
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的包容与智慧，而非外在的虚张声势。”
林承志目光扫过那些哄笑的人，继续说道：“我们漂洋过海而来，是为了学习贵国的先进知识与技术，以期有朝一日能报效自己的祖国。
这需要勇气、毅力和智慧，绝非你口中那般轻描淡写。
若你对此有何不解，或许可以多读些书，开阔一下眼界，而非在此妄加揣测，徒增笑耳。”
现场一片寂静。
许多原本看热闹的学生，此刻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艾丽丝看着林承志，眼中异彩连连。
比利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林承志，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在周围人越来越多的鄙夷目光中，比利最终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带着跟班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晚会结束后，林承志和艾丽丝并肩走出礼堂。
清冷的夜风拂面，带着松针的清香。
“谢谢你，林。”艾丽丝轻声说，“你刚才……真是太棒了。”
“应该我谢谢你，艾丽丝。”林承志看着她，“谢谢你邀请我跳舞，也谢谢你的维护。”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艾丽丝抬起头，夜空中的繁星倒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是的，朋友。”林承志点了点头。
回到威尔逊牧师家，气氛却不像外面那般轻松。
威尔逊牧师坐在客厅的壁炉旁，脸色比平时更加严肃。
“林，”他沉声开口，“今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与比利发生了冲突？”
“并非冲突，威尔逊先生。”林承志平静地回答。
“只是针对一些不实的言论，进行了必要的澄清。”
“必要的澄清？”威尔逊牧师放下手中的《圣经》，目光锐利。
“你要知道，在这里，你需要学习的是谦卑和顺从！
过于锋芒毕露，只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
而且，你与艾丽丝·施耐德走得太近了！
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非议！”
林承志垂下眼帘，没有争辩，脊背挺得笔直。
威尔逊牧师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一阵烦躁，挥了挥手：“去吧，回房间好好反省！记住，主教导我们要谦卑！”
林承志默默行礼，转身上楼。
威尔逊牧师的警告，背后必然有着霍华德先生的影响。
他们不希望看到林承志过于顺利地融入，更不希望他与像施耐德家这样的本地中产家庭建立过于密切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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