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钰一行六人，依照星核古图的指引，在破碎的星辰与扭曲的空间裂隙间，已默默穿行了月余。
这一日，前方那片永恒的黑暗虚空里，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碎的光点攒动，宛如盛夏夜空的流萤，与周遭吞噬一切的漆黑形成了诡谲的对比。
“前方有情况。”负责探路的慕昭云身形一顿，青鸾剑虽未出鞘，剑鞘却已传来细微的嗡鸣。她损耗的剑心本源远未恢复，脸色仍带着失血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
众人立刻停下遁光，各自收敛气息。陈蕴钰挥手布下一层薄薄的混沌雾气，将众人身形与外界隔绝。他如今对混沌道源的运用愈发精微，这层雾气并非强力防御，却能将众人的气息、灵力波动乃至存在感都巧妙“化入”周遭混乱的虚空背景中，效果比寻常隐匿术法高明数倍。
“不像天然形成的星象。”吴师叔眯着眼，手中捏着一块刻满阵纹的罗盘，指针正对着光晕方向微微颤动，“灵力驳杂，但自成一体，有规可循……倒像是个……坊市？”
“坊市？”沈清源抚须，面露讶色，“在这鸟不拉屎的绝地深处？”
“有可能。”陈蕴钰凝视片刻，缓缓开口，“星海无垠，万族林立。有绝地，自然也有在绝地夹缝中求存之所。三教九流，亡命之徒，或为避祸，或为寻宝，长年累月聚集，形成此等法外之地，不足为奇。”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这正符合“凡人流”主角审慎多智、通晓世情的特质，行事前必先权衡环境。
“蕴钰说得在理。”张楠轻声道，她经过归源之井的滋养和这段时间的静养，气色好了许多，破碎的镜灵也已初步重凝，只是灵力运转尚有些滞涩，“星核古图标注的路径附近出现此等聚集地，或许并非偶然。我们补给将尽，或许能在此稍作补充，打探些消息。”
她说话时，目光与陈蕴钰微微一碰，无需多言，彼此心意已通。历经生死后，两人之间多了份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
慕昭云看了一眼他们，清冷的眸子波澜不兴，只道：“风险亦大。鱼龙混杂，易生事端。”
“昭云师姐所虑极是。”陈蕴钰点头，“然我等前路渺茫，闭门造车非长久之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谨慎些便是。” 他深知修仙界资源有限，任何可能获取信息或资源的机会，在充分评估风险后都值得一试。
他目光扫过众人：“稍后进入，我与张楠、吴师叔在前，沈师叔与昭云师姐护住哆芋居中。若非必要，莫要轻易显露修为，更不可泄露星核与古图之事。一切言行，以打探‘出路’与‘近期星海异动’为主。”
他这番安排，考虑周全，将尚有伤在身的慕昭云和张楠都置于相对安全的位置，显出其稳重顾全的性格。
众人皆无异议。稍作整顿，便撤去隐匿，化作几道不起眼的遁光，朝着那片光晕飞去。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光晕全貌。那竟是由无数大小不一的星辰残骸、破碎法器、甚至某种巨兽骨骼搭建而成的、一片悬浮于虚空中的杂乱建筑群。各色灵力光芒从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中透出，映照着往来穿梭、形貌各异的身影。有人族修士，亦有半人半兽的异族，甚至还有些笼罩在黑袍或雾气中的存在，气息诡秘。
一块歪斜插在入口处的巨大骨板上，以灵力蚀刻着几个潦草却杀气森然的大字：碎星海市。字迹殷红如血，仿佛随时会滴落。
一股混合着灵力、血腥、尘灰以及各种难以名状气息的怪风扑面而来。
六人收敛气息，将修为大致维持在筑基中后期的水准，混入稀疏的人流，步入海市。
市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为混乱喧嚣。道路（如果那些在残骸间蜿蜒的缝隙能算道路的话）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的直接以虚空为台，悬浮售卖；有的则在残骸上挖个洞，便是店铺。
叫卖声、争吵声、压低声音的密谈声不绝于耳。
“千年血玉髓，换一柄冰属性上品飞剑！”
“刚从‘腐星沼泽’挖出的古修士遗骨，附送半片玉简，有没有识货的？”
“消息，最新的消息！‘黑潮区’空间裂缝异常波动，疑似有古秘境将现世！”
“招募好手，探索‘寂静坟场’，所得按出力分配，要求至少金丹修为，心狠手辣者优先！”
吴师叔看得眼花缭乱，低声嘀咕：“乖乖，都是些亡命徒啊。你看那卖丹药的，瓶子里装的怕是煞气比药力还重。”
沈清源则更多留意那些售卖灵草、矿物残渣的摊位，不时微微摇头，显然此地物资虽多，但品质混杂，难入他这位丹道大家的眼。
陈蕴钰目光沉稳地扫过四周，重点观察那些交易情报的角落和信息汇聚之地。张楠紧跟在他身侧，镜灵虽未显化，但灵觉已悄然铺开，感知着周遭的恶意与窥探。
哆芋被沈清源护着，小脸紧绷，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神识从他们身上扫过，充满审视与估量。
一行人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交叉口，这里有个较大的摊位，摊主是个独眼、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灰袍老者，摊位上杂乱摆着些破损的法器、不明兽骨、以及几枚颜色暗淡的玉简。老者气息在金丹初期左右，独眼中精光闪烁，一看便是久混此地的人物。
陈蕴钰走上前，拱手道：“这位道友请了。”
灰袍老者独眼一翻，打量了一下陈蕴钰和他身后的几人，沙哑道：“生面孔。买货？问路？”
“初来乍到，想向道友打听些事情。”陈蕴钰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嘿，打听事情？”老者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老子这里，消息可比这些破烂值钱。”
陈蕴钰不动声色，袖袍微微一拂，一小堆约莫二三十块的中品灵石便出现在摊位角落，灵力纯净。“道友且看，这些可够问几个问题？”
老者独眼一亮，神识扫过灵石，面色稍缓：“小子还算懂规矩。问吧，但老子知道的不一定说，说的也不一定准。”
“多谢。”陈蕴钰直接问道，“第一，这碎星海市，近来可有关于‘出路’的可靠消息？指向星海之外，或相对稳定星域的。”
老者嗤笑一声：“出路？每个来这里的，十个有九个问这个。有倒是有，西北边‘狂雷狱’深处，据说偶尔会出现不稳定的跨星域裂缝，但进去十个，能有一个活着传到未知之地就算走运，剩下的都成灰了。东边的‘迷踪雾海’，传说有上古传送阵残迹，但几百年没人真的找到过。小子，真想找路，不如想想怎么在这里活得长久些更实在。”
陈蕴钰记下这些地名，又问：“第二，近期星海之内，可有什么特别的大动静？或是……与‘神殿’二字相关的传闻？”
听到“神殿”二字，老者独眼猛地一缩，身上懒散的气息瞬间变得有些尖锐，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偶然听闻，有些好奇。”陈蕴钰面不改色。
老者盯着他看了几息，才缓缓道：“神殿……那是咱们这些臭鱼烂虾能议论的？不过……近几十年来，神殿的‘巡天舟’在星海深处活动的次数，确实比以往频繁了许多。大约十几年前，靠近‘归寂大漩涡’的边缘地带，曾爆发过一场短暂的、但级别很高的冲突，能量波动传得很远。有胆大的远远瞥见，似乎有神殿的银甲卫士在追击什么人，后来就没了下文。再具体的，老子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归寂大漩涡！陈蕴钰心中一动，这与三叔留下的“归寂之刻”可有联系？
他还想再问，老者却已经不耐地挥手：“行了，就这些。灵石拿走，你们可以走了。”他似乎因提及神殿而有些不安，不想再多谈。
陈蕴钰也不纠缠，收起灵石（老者并未真的拿走，显然那点灵石还不够买这种级别的模糊信息，更多是种试探和礼节），道谢后便带着众人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沈清源才传音道：“这老者所言，虽不尽不实，但‘归寂大漩涡’和神殿活动频繁，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吴师叔则道：“他提到的‘狂雷狱’和‘迷踪雾海’，倒是可以和星核古图对照一下……嗯，古图上‘狂雷狱’区域标注着极度危险的能量乱流，而‘迷踪雾海’附近，似乎有几个意义不明的古老符文标记。”
陈蕴钰正欲开口，忽然，他眼神微微一凝。
前方狭窄的“街道”拐角处，三个穿着黑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狰狞鬼头图案的修士，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马脸汉子，修为在金丹中期，眼神阴鸷，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在张楠和慕昭云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几位，面生得很啊。”马脸汉子扯了扯嘴角，“初来碎星海市，不懂这里的规矩吧？”
“哦？不知是何规矩，还请道友指教。”陈蕴钰上前半步，将众人挡在身后，语气依旧平静，但体内混沌灵力已悄然流转。他深知在这种法外之地，冲突往往来得直接且残酷。
“规矩就是，新人来了，得给咱们‘鬼骷帮’上贡，保你们平安。”马脸汉子嘿嘿一笑，伸出手，“看你们还有点家底，一人一百中品灵石，或者等值的物件。这两个小娘子嘛……”他目光再次瞟向张楠和慕昭云，意图明显。
慕昭云眼神一寒，青鸾剑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
张楠轻轻握住了陈蕴钰的袖角，示意他冷静。
陈蕴钰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为难和犹豫，配合着他刻意维持的筑基期灵力波动，显得像个有些底牌但不敢惹事的普通修士：“这位道友，一人一百灵石……是否太多了些？我们兄妹几人也是历尽艰险才到此地，实在……”
“少废话！”马脸汉子身后一个瘦高个不耐烦地喝道，“不给灵石，就拿人抵！这海市里哪天不死几个不开眼的！”
周围已有一些目光投来，大多冷漠，或是带着看好戏的戏谑。
陈蕴钰似乎被吓住，咬了咬牙，手摸向储物袋，像是要取灵石。
就在马脸汉子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警惕稍松的刹那——
陈蕴钰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混沌虚影掠过。他仿佛瞬间融入了周遭光线扭曲的虚空背景，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马脸汉子身侧。
马脸汉子汗毛倒竖，金丹中期修士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鼓荡灵力，一层漆黑护罩瞬间腾起，同时一柄白骨飞刀已激射向虚影！
然而，那混沌虚影如同不存在一般，白骨飞刀穿透而过，打在后方残骸上爆开一团火星。真正的陈蕴钰，其手掌已如同从另一个空间探出，轻轻按在了马脸汉子的护体灵光上。
“啵”的一声轻响。
那看似坚固的漆黑护罩，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溃散。一股凝练如针、却又磅礴似海的混沌之力，透过护罩缺口，精准地轰入马脸汉子体内数处要害经脉节点！
马脸汉子惨叫都未及发出，浑身灵力骤然失控乱窜，双眼翻白，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软倒下去，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虽未死，但修为已然被废了大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直到马脸汉子倒地，他身后那两个筑基期的跟班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惊恐地望着不知何时已退回原处、仿佛从未动过的陈蕴钰。
陈蕴钰拍了拍并无灰尘的衣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看着剩下两人：“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两个跟班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浑身抖如筛糠，连连点头，拖起昏迷的马脸汉子，连滚爬爬地消失在残骸缝隙深处。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惊疑和忌惮，纷纷收回，不再敢肆意打量。
陈蕴钰转身，对微微睁大眼的哆芋温和一笑，又对众人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研究一下古图，和刚听到的‘归寂大漩涡’。”
他知道，刚才的出手或许震慑了一些宵小，但也可能引起了真正有心人的注意。碎星海市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张楠快步跟上，与他并肩，低声道：“没事吧？”
“无妨。”蕴钰握住她的手，“几只烦人的苍蝇而已。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面。”
慕昭云默默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看着陈蕴钰的背影，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他方才展现出的，绝非简单的实力碾压，而是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控制，以及对时机、环境的精准把握。涅盘重生后的他，比之前更加深不可测。
一行人不再停留，迅速朝着海市深处，一处看似相对安静的、由半截巨大兽骨形成的临时客栈走去。
而在远处一栋高耸的、由法器碎片垒成的“楼阁”窗口，一道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收回了望向陈蕴钰等人的目光，指尖一枚漆黑的戒指微微闪了一下。
“混沌气息……虽然隐晦，但不会错。”阴影中，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自语，“看来，‘上面’要找的人，或许真在这群生面孔里……得尽快上报。”
碎星海市的暗流，已然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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