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曦刺破了硝烟笼罩的天空,将朱家宅高地这片人间炼狱照得一清二楚。
日军第十一师团司令部。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山室宗武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沙盘上那片代表朱家宅的区域。沙盘周围,散落着一叠又一叠的战损报告,每一份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地面强攻被切割,夜间渗透被反杀,甚至连他亲自下令、不惜玷污帝国勇士荣光的“尸墙”战术,都成了对方一夜之间全歼他精锐工兵的屠宰场!报告上“炸药殉爆”的字眼,更是赤裸裸的嘲讽——他送去的屠刀,被对方变成了插进自己胸口的匕首!
黑岩义胜的第六旅团一夜伤亡过千,士气跌至冰点,甚至出现了拒绝执行“尸墙”命令的抗命情绪。
山室宗武看着这份报告,出人意料地没有暴怒。他反而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将报告平铺在巨大的军事地图上,用尺子比着,在上面划出一条条代表攻击和损失的线条。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一个严谨的工程师在分析产品缺陷。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这声音比任何咆哮都更让在场的参谋们感到窒息。
他忽然停下笔,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也就是说,我精心计算的渗透路线,成了引导他们迫击炮校准的标尺;我亲自下令的‘尸墙’,成了他们引爆我方炸药的温床?我们所有的战术,都成了对方精确计算的变量?”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铅笔狠狠戳向地图上“朱家宅”的位置!昂贵的木质铅笔应声而断,尖锐的笔尖深陷入地图的木板中,微微颤抖。他霍然转身,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野兽之怒,而是混杂着极致羞辱和冰冷疯狂的杀意,死死盯住航空兵参谋:“既然精密的计算反而落入圈套,那就用最原始的物理法则来解决问题!我不要战术推演,我要饱和轰炸!命令联合航空队,启动‘焦土计划’!我不管弹药消耗,不管飞行员疲劳,我要朱家宅高地的坐标,从这一刻起,二十四小时内,都在航弹的覆盖范围之内!告诉飞行员,不需要寻找目标,整个高地就是唯一的目标!我要让那个支那指挥官明白,任何计谋,在绝对的物质毁灭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在整个指挥部里回荡。
航空兵参谋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立正顿首。
“哈依!”
命令,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划过日军在上海的指挥网络。
驻守在附近公大机场和王滨机场的日本海军第一、第二联合航空队,倾巢而出!
天际线尽头,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迅速汇成一股遮天蔽日的钢铁雷鸣。
一波又一波的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和九六式舰载战斗机,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黑压压地朝着朱家宅高地扑来。它们的机腹下,挂满了沉甸甸的航弹,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场“无差别清扫”,开始了。
朱家宅高地,第一旅阵地。
“防炮洞!进防炮洞!”
雷动嘶哑的吼声在战壕里回荡。
这一次,天空传来的声音,比昨天猛烈了十倍。
那是飞机引擎由远及近的巨大轰鸣,仿佛死神的咆哮,越来越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那是炸弹脱离挂架后,带着独有的、撕裂空气的尖啸,急速坠落的声音,每一声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士兵们紧绷的神经。
“轰——!!”
第一颗炸弹落下。
幸存的川军士兵们再次蜷缩进那狭窄、潮湿的防炮洞。
但这一次,地狱换了一种方式降临。不同于炮弹那种“咻”一声就砸下来的猝不及防,飞机带来的,是漫长而绝望的凌迟。那沉重而连绵的引擎轰鸣声,仿佛一盘巨大的石磨,在他们头顶的天空缓缓转动,一点点碾碎着所有人的神经。士兵们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炸弹脱离挂架后,那独有的、带着“呜呜”风声的尖啸,由远及近,由细变粗,像死神的指甲,缓缓划过你的耳膜,而你永远不知道它会落在哪里。
“轰——!!”
终于,第一颗炸弹落下。整个防炮洞猛地向上一跳,又重重砸下。这不是摇晃,而是被巨人的脚掌狠狠踩踏!巨大的压力波瞬间抽干了洞内的空气,士兵们的肺部火辣辣地疼,耳朵里除了持续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头顶加固过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大块的泥土夹杂着碎石砸下来,堵塞着他们的口鼻,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塌方,将他们活埋在这片缺氧的黑暗之中。
一名年轻的士兵,被剧烈的震动和持续的缺氧憋得满脸通红,他死死捂住耳朵,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干呕,发出绝望的呜咽。旁边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全是泥垢的手,抓住新兵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用口型无声地说:“数数!跟着老子数!”
新兵愣愣地看着老兵,老兵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数着什么。新兵下意识地跟着模仿,在心中默念:“一、二、三……”当他数到“七”时,头顶传来炸弹尖啸的顶峰,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的巨响!“轰隆——!!!”这一次,他虽然依旧浑身剧震,但因为有了心理准备,那股濒死的恐惧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他感激地看向老兵,却发现老兵的身体软软地靠着洞壁滑了下去,一根被震断的顶梁木,尖锐的断口正插在他的后心。他至死,嘴巴还保持着数数的口型。年轻士兵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摇曳的马灯光下,永远失去了神采。
剧烈的爆炸,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狂暴的冲击波将那段近二十米长的战壕,连同里面来不及躲闪的十几个川军士兵,一同掀上了半空!一名正往嘴里塞最后半块干饼的年轻士兵,身体连同他手中的干粮,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热量,就在空中被气化,只留下一抹被瞬间蒸发的血色。
坚固的工事、血肉之躯,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没有任何区别,一同化为了一团飞散的血雾和焦黑的残肢。
整个阵地的地表,被一轮又一轮的轰炸,炸得面目全非。一个个巨大的弹坑彼此相连,焦黑的泥土翻卷着,如同月球的表面,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和血肉烧焦的气味。
轰炸的间隙。
日军的九六式舰载战斗机嚣张地降低了高度,在阵地上空来回盘旋。
飞行员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那些残破的战壕和黑洞洞的防炮洞口。
“哒哒哒哒哒!”
战斗机上的7.7毫米机载机枪喷吐出火舌,对任何地面上可疑的目标进行扫射。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阵地上犁出一道道烟尘。
一名卫生兵,正拖着一名被震晕的伤员,艰难地向着一个更安全的掩体移动。
他听到了头顶的呼啸声,猛地抬头,只看到一架日军战斗机正对着他俯冲下来。
他下意识地将那名伤员死死护在身下。
“噗噗噗!”
一串子弹,精准地扫中了他的后背,在他的身上炸开一团团血花。
他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凝固了。
鲜血,迅速浸透了他背上那个醒目的红十字。
他倒在了血泊里,至死,都保持着保护伤员的姿势。
深深的地下师指挥部。
这里听不到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但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依旧让桌上的水杯嗡嗡作响。
刘睿站在一具巨大的炮兵潜望镜前。
镜片里,映出的正是外面那地狱般的景象。
他看到那段被直接命中的战壕,看到日军飞机如同盘旋的秃鹫般肆无忌惮地扫射。当他看到那名卫生兵倒在血泊中,背上那个红十字被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时,他握着潜望镜调节轮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刘睿缓缓将目光从潜望镜上移开,他没有去看最新的战损报告,因为那些冰冷的数字远不及他亲眼所见的画面来得锥心。他转向身边的航空参谋,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让所有人都感到寒意的金属质感:“敌机的高度、航线和攻击批次间隔,数据模型出来了吗?”
“报告参谋长!”那名参谋立刻递上一张写满数据的纸,“从第五波次开始,敌轰炸机平均飞行高度下降了120米,为寻求扫射目标,其护航战斗机最低已进入300米空域!他们的攻击航线越来越固定,越来越傲慢了!”
刘睿看着数据,那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弧度。
他对通讯兵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传我命令,启动‘川空截寇’计划。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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