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贾披上那身象征理刑百户权柄的蟒袍,已有三日。
侦缉司的风气,在他那套“工效考成”和“脉络图”的铁腕推行下,正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速度被强行扭转。昔日那种拖沓、敷衍、人浮于事的氛围,被一种无形的、高压的紧迫感所取代。每个人走路都带着风,每个人脸上都绷着一根弦,值房里算盘声、书写声、低语汇报声日夜不息,仿佛一架生锈的旧机器被强行注入了狂暴的动力,发出不堪重负却又不得不疯狂运转的轰鸣。
张阎成了这架机器最忠诚、也最冷酷的监工。他腰间挎着的不再是寻常的制式钢刀,而是一把特制的厚背鬼头刀,刀柄上缠着浸满汗渍和暗红血迹的麻绳。他不多言,只是每日抱着那本厚厚的“考成簿”,如同阎罗殿前的判官,沉默地穿行于各房之间,眼神扫过,便让那些积年的老番子也脊背发凉。达不到“绩效”标准的,轻则扣饷,重则当真被他“请”去诏狱“进修”,体验一番自己往日施于他人的手段。
恐惧,是见效最快的催化剂。
第四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陆仁贾已端坐在侦缉司正堂那面巨大的“乾坤脉络图”前。图上以京城为中心,不同颜色的丝线辐射向各方,代表各方势力、重要人物、潜在威胁,旁边以极细的墨笔标注着关系、动向、疑点。这图,便是他“妖智”的具现,也是侦缉司新的“大脑”。
他刚端起一杯浓茶,试图驱散连夜分析卷宗带来的疲惫,堂外便传来了动静。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堂外宽阔的庭院中。
陆仁贾没抬眼,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沫。
张阎按刀而入,沉声禀报:“大人,各房主事,及各路外勤领班,携三日汇总线报,候在堂外。”
“嗯。”陆仁贾放下茶杯,声音平淡,“让他们按序进来。记住规矩,情报需附‘脉络摘要’,冗长无序者,自行去领罚。”
“是!”
命令传下,堂外的嘈杂瞬间收敛,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第一个进来的,是负责京城内治安刺探的刘档头。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传统的卷宗,而是一张按陆仁贾要求绘制的、略显粗糙但结构清晰的“脉络图”,旁边附着一叠精简的文字摘要。
“大人,”刘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根据您定的‘网格巡查’与‘旧档推演’法,三日内,城内三教九流动向,皆已标注。西市胡商近日与河西口音者接触频繁,疑涉私茶;永平伯府夜半有不明药材送入,已记录药味,正比对‘药王谷契约’中新载录的违禁单;另,南城乞丐帮派争斗,背后似有城南赌坊东家挑唆,此为双方关系脉络……”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瞄着堂上面无表情的陆仁贾,生怕哪里不合要求。
陆仁贾目光扫过那张图,手指在“永平伯府”和“不明药材”上点了点,未做评论,只吐出两个字:“继续。”
刘档头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紧接着,是负责监察百官动向的赵司房。他呈上的“脉络图”更为复杂,密密麻麻标注着朝中各部官员的宴饮、会客、门生故吏走动。
“礼部侍郎周大人三日前休沐,赴了晋王府赏花宴,停留两个时辰;监察御史李大人连续两日密会都察院同僚,据内线报,正在整理关于漕运损耗的奏章,恐对督公不利;兵部武库司主事,其小妾兄长近日在城南购置大宅,资金来路不明,正循‘钱脉’追查……”
一条条或明或暗的信息,从不同渠道汇聚而来,经过初步筛选和整理,变成图上冰冷的线条和文字,将京城权力场下的暗流清晰地勾勒出来。
随后是负责江湖风声的探子,负责边关军情快马传递的驿卒,负责渗透各大商帮的坐探……不同口音,不同身份的人,怀揣着从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搜集来的信息,流水般涌入大堂,将一份份承载着秘密的图表和摘要,呈送到那张紫檀木公案前。
案上的卷宗和图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渐渐垒成一座小山,散发出墨汁、纸张和一种名为“情报”的独特气息。
陆仁贾始终端坐着,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浏览着每一份呈报。他时而提笔在图上的某条线索旁画一个圈,时而写下几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时而打断汇报,问出一个关键问题,直指核心,让汇报者冷汗涔涔。
他就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感受着无数信息丝线传来的细微震动,并将它们迅速编织进自己庞大的认知网络中。
堂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多,队伍排到了庭院尽头。阳光逐渐炽烈,照在这些人或焦虑、或惶恐、或带着巴结的脸上。他们看着同僚进去时忐忑,出来时或轻松或面如死灰,心情也随之起伏。整个侦缉司,仿佛变成了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情报吞噬与处理机器,而核心动力,便是堂内那个年轻的过分的蟒袍身影。
临近午时,一名风尘仆仆、带着明显关外口音的汉子被引了进来,他是负责辽东军镇情报的暗桩头目,平日极少回京。
他呈上的是一份血迹斑斑的羊皮卷,以及几片破碎的甲叶。
“大人,辽东急报!女真各部异动频繁,有部落私下串联,收购大量铁器、药材。这是我们在追踪一支女真商队时遭遇伏击,兄弟拼死带回的信物和零散情报,未能形成完整‘脉络图’,请大人降罪!”汉子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仁贾,眼神终于动了动。他拿起那片染血的羊皮卷和甲叶,仔细看了看。
“伏击地点?对方战力配置?铁器流入大致方向?”他连续发问,语速极快。
汉子一愣,赶紧凭借记忆回答。
陆仁贾听完,取过一张新的牛皮纸,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略一思索,便飞快地勾勒起来。寥寥数笔,关外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商路走向便跃然纸上,随后又将汉子提供的信息,以及之前收到的关于边关贸易、朝中对辽策略的零星情报迅速整合,标注其上。
片刻之间,一幅虽然简略,但关键节点清晰的“辽东异动推测脉络图”便初步成型。
那关外汉子看得目瞪口呆,他拼死带回的碎片信息,在这位陆大人手中,竟如此迅速地变成了直观的战略情报!
“信息不全,非你之过。但‘脉络’思维需有,即便只有一鳞半爪,也要思考其可能连接的整体。”陆仁贾将新绘的图推到一边,“此事务必加密,直送督公案前。你下去领赏,好生休养。”
汉子激动地叩首离去。
这一整天,直至深夜烛火燃起,侦缉司大堂的汇报都未曾停歇。八方线报,真的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陆仁贾的掌心。
当最后一名汇报者退出,大堂内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堆积如山的卷宗图表时,陆仁贾才缓缓靠向椅背,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他看着眼前这座“情报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这,才是他想要的权力——不是简单的生杀予夺,而是这种洞悉一切、将万物关联掌控于方寸之间的感觉。
张阎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他换上一杯新茶。
“大人,今日共处理各地线报一百三十七份,形成‘脉络图’八十九张,提出待查线索二百余条。三人因汇报冗长无序,已被送去‘进修’。”张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兴奋。
陆仁贾端起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堂外沉沉的夜色。
“还不够。”他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宣告。
“告诉下面的人,这才只是开始。我要的,是这大明疆域之内,但凡风吹草动,皆要在我这侦缉司的‘脉络图’上,无所遁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张阎身子一凛,低头应道:“是!”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将陆仁贾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与那面巨大的、布满线条的“乾坤脉络图”融为一体,仿佛他本人,也成了这庞大情报网络的一个核心节点。
蛛网已张,只待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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