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房的死寂,被一阵近乎癫狂的、压抑不住的窸窣声打破。
陆仁贾像一头饿极了的野狗,扑在那堆“无用”的流言废纸上,双手疯狂地翻捡,指甲刮擦着粗糙的纸面,发出刺啦的声响。灰尘暴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灰雾里,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直流,但他全然不顾。
“有了…又一个…”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语,眼睛因为兴奋和缺乏睡眠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指尖拈起的一张残破纸条。
【三月十七,夜,更夫王五报,积水潭附近闻异响,似重物落水,未见人影。五城兵马司查,无果。】
积水潭!又是城西北!
他猛地扭头,视线扫过旁边另一张他之前归类好的纸片——关于瓦罐巷“无头轿”的稚童戏言。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不是错觉!不是巧合!
他连滚带爬地扑回那堆他初步整理过的、关于京城地下帮派摩擦的卷宗旁,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些发脆的纸张。他飞速地翻找着,目光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文字。
【漕帮与城西斧头帮,因赌坊利钱,积怨…】 【三月初,两帮人马于积水潭南岸货仓群附近械斗,伤七人…】 【货仓…私盐…疑似亦有辽东皮货、南洋香料…水路便利…】
零碎的信息,像一块块冰冷的碎片,在他滚烫的脑海里疯狂碰撞、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城西北…水路…私货…帮派争斗…以及,那些被官府斥为“妄言”、“无稽”的深夜怪谈!
一个大胆的、惊人的猜测在他脑中炸开:那些“无头轿”、“纸人穿衣”、“异响”,根本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极有可能是帮派走私的隐秘手段!利用深夜、怪谈掩饰真正的交易活动!甚至,那械斗或许都不仅仅是争利钱,而是为了争夺这条隐秘走私路线的控制权!
他需要证据!更直接的证据!或者,他需要一种方式,将所有这些散乱的点,清晰地串联起来,直观地呈现出来!
呈给谁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必须做出来!这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陆仁贾猛地站起身,因贫血和饥饿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冰冷的书架才勉强站稳。目光如同困兽般在档案房里扫视,搜寻着一切可用的材料。
纸!他需要更大的纸!笔!更多的笔墨!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老书吏那张桌子。老头还没来。他粗暴地拉开所有抽屉翻找。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一卷微微泛黄、边缘有些破损,但足够大的空白宣纸(或许是用来裱糊或记录重要摘要的),还有几块快干涸的墨锭和几支秃头毛笔。
他如获至宝,将东西全部抱回自己的角落,不顾地上积年的灰尘,直接将那卷宣纸铺开。又疯魔似的跑去水缸边,舀来半碗水,拼命地研磨那快硬成石头的墨锭。
墨汁稀淡发灰,但他顾不上了。
他跪在铺开的宣纸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前世做项目策划时绘制思维导图、关系图谱的所有技巧,并将其粗暴地嫁接到眼前的信息上。
笔尖落下。
他在纸张中央偏下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扭曲的圆圈,在旁边歪歪扭扭写下“积水潭货仓区”。
然后,笔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向左上方划去,一条颤抖的线连接到一个方框,里面写上“瓦罐巷(无头轿\/纸人传闻)”。
向右下方划去,又一条线连接至“漕帮(私盐、皮货?)”。
向左下方,“斧头帮(赌坊、械斗)”。
线条纵横交错,一个个关键词如同毒蘑菇般从这些主线上蔓延开来:“更夫王五”、“重物落水”、“三月初七械斗”、“辽东”、“南洋”、“水路”…
他画得极其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和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淌下泥痕。手腕酸胀,秃笔难以掌控,线条歪斜,字迹丑陋。但这幅逐渐成型的“鬼画符”,却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将那些散落在无数卷宗角落里的碎片,强行吸附、关联了起来!
一个模糊但确实存在的网络,正在这肮脏的宣纸上显现!
“你在作甚?!”
一声尖利又惊恐的呵斥自身后炸响,吓得陆仁贾笔尖一滑,在纸上拉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老书吏站在门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你!你这猢狲!怎敢毁损公家宣纸!画这些鬼画符!这都是要记账的!你赔得起吗?!”
陆仁贾猛地抬起头。被打断的愤怒和一种急于分享验证的冲动,让他几乎失控。他指着地上那幅巨大的、墨迹未干的“关系图”,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尖利:
“老先生!你看!这不是鬼画符!这是…这是‘河图洛书’!对!卑职昨夜梦中有感,效法上古先贤,推演天机所得的‘乾坤脉络图’!您看这积水潭,乃是阴煞汇聚之地,水脉通幽,再看这瓦罐巷,谣谶频出,正应白虎冲煞!两煞相交,必有妖孽匿藏!非鬼非神,乃人为!必是私贩禁物、搅乱京畿的奸佞之徒!借阴煞掩其行踪!此图所示,正是其妖氛流转之径!”
他把自己那套基于信息分析的推测,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玄乎其玄的风水谶语、星象术语疯狂包装起来,说得唾沫横飞,眼神狂热,活脱脱一个走火入魔的方士。
老书吏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癫狂无比的言论彻底震住了,张着嘴,看看地上那幅确实透着诡异气息的“图”,又看看眼前这个状若疯魔、满身灰尘污秽的年轻人,一时竟忘了斥责。
就在这时,档案房那扇破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深青色缎面贴里、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一名掌班陪同下,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似乎是来调阅什么陈年旧档。
“吵什么吵?嗯?这什么味儿?”中年太监捏着兰花指,嫌恶地在鼻前扇了扇风,目光扫过狼藉的角落,最后落在地上那幅巨大的、墨迹淋漓的“乾坤脉络图”上,愣住了。
“刘…刘公公!”老书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这新来的小子,疯了!毁了上好的宣纸,画这些…这些…”
刘公公却没理会他,他的目光被那幅图吸引了过去。那上面歪歪扭扭却又异常执拗的线条,那些看似荒谬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方向的标注(“阴煞”、“白虎冲煞”、“妖氛”),以及跪在旁边、一脸狂热污秽、却眼神发亮的陆仁贾…
这组合,太诡异,太有冲击力。
“这是…”刘公公尖细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何物?”
陆仁贾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猛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激动(半真半假)喊道:
“启禀公公!卑职陆仁贾!昨夜观星有感,偶窥天机一线!恐有妖人借城西北水煞之地,行阴私鬼蜮之举,祸乱京畿!特冒死绘此‘乾坤脉络图’!虽粗陋不堪,然天机所示,或非虚妄!恳请公公明察!”
他把自己完全包装成了一个撞大运窥破天机的神棍,这是最容易被理解也最不容易被追究细节的方式!
刘公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显然不信什么星象鬼煞,但这图…这年轻人…这档案房…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邪性。尤其是“城西北”、“私贩”这几个字眼,似乎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盯着那图,又盯着磕头如捣蒜的陆仁贾,半晌没说话。档案房里落针可闻,只有老书吏压抑不住的颤抖声。
终于,刘公公尖细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有点儿意思…” “把这‘图’,还有你——”他指了指陆仁贾,“跟杂家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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