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的梆子声敲过了三更,嘶哑无力,像是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血腥气给沤烂了嗓子。
刑房里的喧嚣暂歇。
空气中那股子皮肉焦糊和铁锈腥甜混合的恶心味道,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火盆温度降低,变得更加沉滞黏腻,糊在口鼻处,吸进去都拉嗓子。两个打下手的狱卒正拖着水桶,哗啦哗啦地冲洗着地面石板缝隙里凝固发黑的血痂和污物,水流汇入中央的排水槽,带着丝丝缕缕的淡红,无声地渗入地下。
陆仁贾瘫坐在那条勉强算干净的条凳上,浑身骨头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后怕。他面前那张粗糙的木桌上,摊着几张写满歪扭字迹、画着怪异表格的草纸——那是他一下午“工作”的成果。记录着哪个犯人几鞭子下去开始哼哼,几烙铁下去开始求饶,用了哪种刑具组合最终撬开了嘴…冰冷的数据背后,是几乎让他精神崩溃的惨烈景象。他胃里空得发疼,却一阵阵恶心,什么也咽不下去。
张阎就站在火盆边,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一根尺许长、顶端带弯钩的铁钎,那铁钎还冒着丝丝热气。他依旧赤着膊,汗水和溅上的血点在他虬结的肌肉上已经干涸,结成暗色的斑块。他那张死人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亮得有些渗人。
他擦得很仔细,每一寸都不放过,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陆仁贾不敢看他,更不敢看那根还烫着的铁钎,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指尖。老狱卒那番刻骨的嘲讽和眼前这地狱般的现实,像两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他那点可笑的“现代管理经验”,几乎快要磨没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在阎王殿里推销Excel表的傻子。
“哗啦——”
水声停了。一个狱卒把脏水桶顿在地上,声音在空寂的刑房里显得格外响。他瞥了一眼桌边的陆仁贾,嘴角撇了撇,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浓得能滴出来。另一个狱卒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着肩膀,显然对这种“新花样”带来的额外麻烦感到厌烦。
“都出去。”张阎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个狱卒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没敢多问,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刑房。厚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这方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现在,刑房里只剩下陆仁贾,和张阎。还有那些挂在墙上散发着寒光的刑具,以及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陆仁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单独留下?他要干什么?难道是觉得我下午的“表演”不够卖力,要亲自“考核”一下?还是说…老狱卒的挑拨起了作用?各种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让他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张阎终于擦完了那根铁钎,随手将它扔进旁边一个装满清水(或许曾经是清水)的木桶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冒起一小股白烟。
他转过身,朝着陆仁贾走来。
嗒。嗒。嗒。
靴子踩在未干的水渍和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陆仁贾的心尖上。
陆仁贾猛地闭上眼,身体绷紧得像一块石头,等待着预料中的殴打或者更可怕的东西。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和汗味扑面而来。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陆仁贾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
张阎就站在他面前,不足三尺的距离。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或者说,盯着他摊在桌子上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工效考成簿”。
“今天,”张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缺乏起伏的调子,却似乎少了些许平日的冰冷,“丙字七号犯,原需两个时辰。按你的‘弱项打击’,一个时辰零两刻,招了。”
陆仁贾一愣,没明白过来。
张阎的目光从纸上抬起,落在他脸上,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戊字四号,鞭挞六十无效,换‘水润法’,一壶脏水灌下去,攀咬三人。”
他伸出手指,那手指粗壮,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红色的东西,点在其中一张表格的某处:“这里,记录不清。‘惨叫三次,间隔渐短’,何用?需记具体时辰,惨叫内容是否涉及求饶或咒骂,声音力道衰减几何。”
陆仁贾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张阎。他…他居然真的在讨论业务?还在给我提优化意见?!
张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震惊,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重新变得灼热,紧紧锁住那些表格,仿佛那是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你的法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怪。但,有用。”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肯定。
陆仁贾感觉自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懵了,脑子嗡嗡的。有用?他这套从hR和项目经理那里山寨来的东西,在这个血腥地狱里…居然被一个酷吏头子认证为“有用”?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荒谬感中回过神来,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张阎后退半步,那高大魁梧、沾满血污的身影,对着坐在条凳上、矮了他大半截、吓得魂不附体的陆仁贾,竟缓缓地、极其郑重地…
抱拳!
躬身!
“嘭!”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张阎的动作,而是刑房角落那个一直假寐的老狱卒猛地站了起来,带倒了他倚靠的木架,上面挂着的几副锈蚀镣铐哗啦啦掉了一地。
老狱卒的脸在火光下扭曲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被羞辱了的愤慨:“张头儿!你…你疯了不成?!给这油头粉面、满嘴放屁的小猢狲行礼?!他算个什么东西!祖宗传下的手艺,还不如他这几张鬼画符?!”
张阎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头也没回。
但他的右手,却快如闪电般探向腰间!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一道乌黑的寒光骤然亮起!
下一秒,那柄尺半长、带着放血槽的短柄铁尺,已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陆仁贾的耳畔飞过!
“哆”的一声闷响!
铁尺精准地、狠狠地钉在了老狱卒胯下的木凳正中心!距离他的裤裆,不足半寸!尺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鸣响!
老狱卒所有的怒吼和愤慨瞬间卡死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尖锐的抽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涌出,双腿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刑房里死寂无声。只有铁尺颤抖的嗡嗡声,和老狱卒粗重惊恐的喘息。
张阎这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扫向角落的惊变,依旧死死锁定在陆仁贾那张同样惨白、写满惊恐和懵逼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斩截,每一个字都像砸进地里的铁钉:
“他的‘鬼画符’——”
“一下午,比你们这群废物三天撬开的嘴都多。”
角落里的老狱卒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张阎重新看向陆仁贾,那眼神里的灼热几乎要将他点燃。他微微前倾身体,拉近了一点距离,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了狂热和极度认真的诡异腔调:
“你,教我。”
“把这‘工效’、‘考成’、‘流程优化’…所有法子,都教我。”
陆仁贾彻底石化在了条凳上,脑子里的思绪炸成了一锅粥。教…教他?教一个东厂酷吏头子怎么做绩效考核?怎么优化刑讯流程?!这他妈比穿越本身还离谱!
看着陆仁贾瞠目结舌、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模样,张阎那几乎从不动的面部肌肉,极其艰难地、扭曲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表示“和善”的表情。
但这个尝试显然失败了。那表情落在他这张惯于冷漠和残忍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和恐怖,活像庙里的恶鬼突然冲你龇牙咧嘴。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迅速恢复了那张死人脸,但语气却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学成了…”
“以后在这诏狱,你的‘规矩’,就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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