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几辆黑色的国产轿车平稳地驶入星火电子厂区，停在刚刚平整硬化过的空地上。车门打开，在几位随行人员的簇拥下，一位五十多岁、穿着浅灰色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带温和笑容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他正是区委的张书记。
凌云和马保国早已带着厂里几位主要干部在办公楼前迎候。
“张书记，欢迎您莅临星火电子指导工作！”凌云上前一步，热情而不失稳重地伸出手。
“凌云同志，你好你好！年轻有为啊！”张书记用力地握了握凌云的手，目光敏锐地扫过焕然一新的厂区，“听说你们厂最近搞得红红火火，还拿下了香港的大订单，解决了咱们区不少下岗工人的再就业问题，我今天就是特地来看看，学习学习经验！”
他的话语亲切而富有感染力，既肯定了成绩，又拉近了距离，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书记过奖了，我们只是刚起步，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改进的地方。请您随我来，我们先去车间看看。”凌云侧身引路。
一行人走进主车间。与一个月前的沉寂破败截然不同，此刻的车间里是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几条崭新的流水线已经安装调试完毕，正在全速运转。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坐在生产线旁，手指翻飞，动作熟练地组装着键盘的各个部件——安装键帽、焊接线路板、固定外壳、通电测试……整个流程如同精密的钟表，环环相扣，发出富有节奏的嗡鸣声。
空气中弥漫着新塑料和焊锡的独特气味。生产线尽头，包装好的成品键盘被整齐地码放进纸箱，等待入库。一派生机勃勃、干劲十足的景象。
张书记看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好啊！真好！这才是一个工厂该有的样子！充满了活力！”他信步走到一条生产线旁，驻足观看。
正在埋头安装键帽的一位中年女工注意到书记的到来，显得有些紧张，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大姐，别紧张，”张书记温和地开口，语气如同拉家常，“您贵姓啊？在厂里干得还习惯吗？”
“书……书记好，我姓王。”女工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习惯，挺习惯的！”
“以前是在哪个单位工作啊？”张书记关切地问。
“以前是国棉三厂的，厂子效益不好，下岗一年多了。”王大姐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多亏了凌总接手了电子厂，我们这些老工人才又有了饭碗。”
“现在工资能按时发吗？比以前在棉纺厂怎么样？”张书记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提到工资，王大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话也多了：“能！月月都准时！凌总说话算话！我们现在是基本工资加计件，手快一点，肯加班，一个月能拿到四百多块呢！比在棉纺厂时候多了一百多！而且啊，”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满足的笑意，“厂里食堂的刘师傅做菜实在，油水足，中午那顿经常有肉片子，比家里吃得还好！”
“哦？食堂伙食这么好？”张书记笑着看向凌云。
“应该的，工人们干活辛苦，营养得跟上。”凌云谦逊地回答。
张书记又连续问了几名工人，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对工作满意，对工资满意，对食堂满意。工人们脸上洋溢着的踏实和希望，是做不了假的。张书记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下岗再就业是当前最棘手的社会问题之一，星火电子的成功盘活，无疑是一个极佳的典型。
视察完车间，又参观了仓库和刚刚扩建的食堂。看着食堂里整洁的环境和公示栏里荤素搭配、价格低廉的菜单，张书记再次点头表示赞许。
时间临近中午。
“张书记，各位领导，”凌云适时地发出邀请，“已经到饭点了，要不就在我们厂食堂，尝尝大师傅的手艺，吃个便饭？”
这是常规流程，也是表达尊敬和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然而，张书记却笑着摆了摆手，出乎凌云意料地拒绝了：“吃饭就不必了，不给你们添麻烦。纪委有规定，我们不能在企业用餐。”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凌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不过，走了这一上午，口倒是有点干了。听说凌总这里有不错的茶叶？要不，我们去你办公室，讨杯茶喝？”
去办公室喝茶？
这个提议让凌云微微一怔，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视察完车间，按惯例要么留下吃饭加深感情，要么直接离开。单独去办公室喝茶，这显然超出了常规流程。这位张书记，恐怕不只是来视察那么简单，而是有话要单独谈。
“当然没问题！书记您能赏光，是我们的荣幸！”凌云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马厂长，你陪其他领导到休息室稍坐。张书记，请随我来。”
凌云带着张书记，穿过忙碌的办公区，来到了他那间陈设简单却整洁的办公室。他亲自烧水，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品质上乘的龙井，熟练地冲泡起来。清新的茶香很快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好茶。”张书记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赞道。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悠闲地品着茶，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办公室的布置，最后落在窗外繁忙的厂区景象上。
凌云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陪着喝茶，心中快速盘算着对方可能的意图。
沉默了片刻，张书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语气变得正式而深沉：
“凌云同志啊，今天看了你的厂子，我很感慨，也很欣慰。你不仅盘活了一个濒死的国企，解决了这么多工人的就业，让他们有了奔头，更是为我们区，乃至我们市的工业企业改制，摸索出了一条可行的路子。你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书记您言重了，我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凌云谦逊道。
“不，这不是小事。”张书记摆摆手，语气肯定，“你的能力，你的魄力，还有你对工人的这份心，我都看到了。今天找你喝茶，一是代表区委区政府，对你表示感谢。二来呢，也是想听听，你这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对我们区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工业发展，有什么看法？或者，你们星火电子下一步，有什么更大的规划？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区里帮忙协调解决的？”
凌云心中了然。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既没有夸夸其谈，也没有过于保守：
“感谢书记的信任和鼓励。星火电子目前刚刚起步，得益于香港的订单，算是站稳了脚跟。下一步，我们计划在稳定现有产品质量和产能的基础上，加大研发投入，向技术含量更高的电脑外设，比如更高精度的鼠标，甚至尝试进军一些核心部件领域。我们正在和山东大学合作建立联合实验室，就是为未来打基础。”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张书记的反应，继续说道：“至于困难，目前主要是人才和技术积累方面的。我们希望能吸引更多高素质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加入。另外，随着规模扩大，现有的厂区可能很快就会不够用。”
他没有直接提要求，而是点出了未来可能的需求。
张书记认真地听着，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人才和技术，这是核心竞争力的关键，你们有这个意识，很好。”他缓缓说道，“区里可以帮忙牵线搭桥，和市里的人才中心、甚至省里的一些科研院所建立联系。至于土地……”他沉吟了一下，“如果你们发展得好，真正成为了我们区的利税大户和明星企业，区里自然会优先考虑支持。毕竟，支持像你们这样有活力、有前景的企业，就是支持我们区自己的发展嘛！”
话没有说满，但承诺和期待已经蕴含其中。
“那就太感谢书记的支持了！”凌云适时地表达感谢。
“好好干！”张书记站起身，拍了拍凌云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期许，“凌云啊，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希望你能戒骄戒躁，把企业做大做强，争取成为我们区，乃至我们市工业企业的一面旗帜！凌书记对你的期望可是很高的。”
送走张书记一行，凌云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车队远去。他明白，今天张书记说了很多话，但是只有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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