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蝉鸣刚在文兴巷的老槐树上炸开第一声，根架就被晒得发烫。陈砚拎着桶井水往根架的木板上泼，水珠落在“藤水脉”拓片上，溅起细碎的银花，很快被蒸腾的热气裹成白雾。
“这鬼天气，石头都能晒出油。”张大爷摇着蒲扇走过来，怀里抱着个竹编蝈蝈笼，翠绿的蝈蝈在里面蹦跶，“刚从早市买的，给孩子们解闷，你听这叫声，比城里的空调还提神。”
蝈蝈的“唧唧”声混着蝉鸣漫开来，胖小子举着他的铁皮机器人从巷口跑过来，机器人的齿轮被晒得发烫，他却浑然不觉：“陈砚姐！周师傅说他修好了赵先生的紫檀笔，让咱们去拓印！”
陈砚跟着往修笔摊走时，看见周师傅正用软布擦拭那支紫檀笔。笔杆上的裂缝已经被鱼鳔胶补好，缠过的麻线被打磨得光滑，翡翠笔顶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绿光，竟看不出半点修复的痕迹。“这手艺，真神了。”
“三分修，七分养。”周师傅把笔放在青石板上，“过几日再用蜂蜡封层，就能传世了。赵先生说，等拓完印，就把笔捐给县文化馆，让更多人看看老手艺的筋骨。”
胖小子已经铺好了宣纸，石头举着鬃刷候在旁边，小雨则把砚台里的墨调得浓淡相宜——她加了点薄荷水，说“这样墨香里带点凉，拓出来的字也清爽”。
一、紫檀笔拓里的光阴
周师傅小心翼翼地把紫檀笔放在宣纸上，笔杆的弧度在纸上显出优雅的曲线。石头用鬃刷轻轻敲打宣纸，让纸贴合每一寸木质的纹路，连翡翠笔顶的棱角都拓得清清楚楚。
“你看这木纹，”周师傅指着拓片渐渐显形的痕迹，“紫檀木十年长一寸，这根笔杆得长五十年才能成料，上面的每道纹，都是光阴刻的章。”他用指尖点了点补过的裂缝处，“这里的胶得阴干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跟木头长在一起，急不得。”
胖小子突然指着拓片上的个小凹痕：“这是啥？像个小月牙。”
“是虫蛀的。”周师傅笑了笑，“当年赵先生的家父没把笔收好，被书虫啃了口，后来找我师父补的，现在倒成了记号。”他从修笔箱里翻出张老照片，是年轻时的赵先生和他父亲，两人手里都握着支紫檀笔，背景正是文兴巷的老槐树。
陈砚把照片放在拓片旁，阳光透过照片的边角，在拓片上投下淡淡的影，紫檀笔的纹路和照片里的笔影重叠在一起，像两段时光在握手。“这张照片也拓下来吧，贴在笔拓旁边。”
周师傅点头赞成，用透明胶带把照片固定在宣纸上，再覆上层薄宣纸拓印。照片的轮廓在纸上显出深浅不一的灰，赵先生父子的身影像幅剪影画，老槐树的枝桠在他们头顶蔓延，和根架上的“藤水脉”拓片遥遥呼应。
“这叫‘影拓’，”张大爷摇着蒲扇，“比直接贴照片有味道，像把记忆刻进了纸里。”
二、蝈蝈笼引出的老游戏
拓片晾干的功夫，胖小子盯上了张大爷的蝈蝈笼。竹编的笼子呈六边形，篾条的纹路像朵绽放的花，他非要拓个笼印不可。“这笼子的纹路比机器人的齿轮好看！”
张大爷把蝈蝈笼递给他：“拓可以，得先赢了我的老游戏——猜蝈蝈的叫声。”他指着笼子，“这蝈蝈叫三声停一下，你要是能数准它一炷香叫多少声，就给你拓。”
胖小子立刻搬来个小板凳，守在笼子旁数数：“一、二、三……停！四、五、六……”石头和小雨也凑过来帮忙，三人头挨着头，数得格外认真，蝈蝈的叫声突然变了调，引得他们一阵笑。
周师傅看着热闹，从修笔箱里翻出个铜烟盒，里面装着些旧游戏道具：有磨得发亮的羊拐骨，有串染红的杏核，还有个布制的小沙包，针脚已经磨得发毛。“这些是当年孩子们常玩的，比现在的手机游戏有意思。”
石头拿起羊拐骨，骨头上的纹路像幅神秘的地图：“能拓这个不？像小石头的骨头。”他把羊拐骨往墨盘里一蘸，往宣纸上一按，果然，骨纹在纸上显出奇特的图案，像朵黑色的花。
小雨则用杏核拓了串圆印，在旁边画了个小女孩跳房子的格子：“这是我娘教我的游戏，说她小时候就用杏核当石子。”
胖小子数完蝈蝈叫，得意地宣布：“一共三百二十七声！”他如愿以偿地拓了蝈蝈笼，竹篾的纹路在纸上像个六边形的星星，“我要把这个贴在根架顶层，让蝈蝈的叫声也有个家。”
周师傅看着孩子们的游戏拓片，突然在修笔箱的夹层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用毛笔写的《文兴巷童戏记》，记录着上世纪五十年代孩子们的游戏：“踢毽子，以鸡毛缀铜钱；滚铁环，铁环需缠红绳；斗蛐蛐，必用文兴巷的瓦罐……”
“这得拓下来！”陈砚眼睛一亮，“跟孩子们的游戏拓片贴在一起，像本会生长的游戏书。”
三、夏夜的新愿与星拓
日头西斜时，蝉鸣渐渐歇了，蝈蝈的叫声却更欢了。陈砚把紫檀笔拓、照片影拓、游戏拓片一一贴在根架上，周师傅的《文兴巷童戏记》拓片被放在中层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石头的羊拐骨拓印和小雨的杏核圆印。
“今晚有星星，”张大爷指着天边，“咱们来拓‘星印’吧。”他从家里抱来块黑色的绒布，“把布铺在根架上，让星星的影子落在上面，再用粉笔描下来，就是星拓。”
胖小子举双手赞成，抱着绒布往根架上铺，石头找来白色的粉笔，小雨则把砚台里的残墨倒在个小碟里——她要描完星影再用墨勾边，说“这样星星就有墨香了”。
天黑透时，星星果然密密麻麻地亮了起来。银河像条发光的带子，斜斜地挂在拓片墙的上空，根架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绒布上落满了细碎的光斑。孩子们屏住呼吸，用粉笔小心翼翼地描着星影，粉笔划过绒布的“沙沙”声，混着蝈蝈的叫声，像在给星空写注脚。
“这颗是北极星！”胖小子指着个最亮的光斑，“我爸说它永远指着北方，像个不会迷路的向导。”他特意把北极星的影子描得格外大，像个发光的指南针。
石头则在银河的位置画了条曲线，说“这是天上的藤水脉”；小雨用墨笔在每个星影旁点了个小点，“这是星星的心跳”。
周师傅看着孩子们的“星拓”，突然说：“我也来添笔。”他拿起毛笔，在绒布的角落写了“文兴”两个字，墨色在黑布上泛着暗光，像星星的倒影，“这是给星星的信，告诉它们文兴巷的故事，会一直往下写。”
疯奶奶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野菊花。她把菊花撒在绒布上，花瓣落在星拓的影子里，像给星空缀上了银边。“星星冷，盖点花被。”
众人都笑了，月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点凉，却暖得很。陈砚把“星拓”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打算明天晾干后拓在宣纸上，贴在根架的顶层，挨着“时光信箱”和周师傅的“时光囊”。
“我有个愿望。”胖小子突然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星空，“希望明年的星星，还能落在根架上，看我们拓更多的印。”
“会的。”陈砚摸了摸他的头，“根架在，星星就在，我们的故事，也就在。”
蝈蝈的叫声突然停了，像是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周师傅的修笔箱锁扣“咔嗒”一声合上，紫檀笔的影子在月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陈砚看着根架上层层叠叠的拓印——木质的、金属的、植物的、光影的、星空的……突然觉得这根架像座小小的天文台，既装着地上的日子，又盛着天上的星光，而那些拓印，就是连接天地的线，一头拴着泥土，一头系着星辰。
夜深时，孩子们抱着“星拓”绒布回家了，蝈蝈笼被挂在根架的木棱上，叫声断断续续的，像在给根架唱摇篮曲。陈砚最后看了眼根架，月光下，紫檀笔拓的纹路清晰可见，游戏拓片的粉笔印泛着白光，星拓的绒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片会呼吸的星空。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蝉鸣还会炸开，孩子们还会跑来拓印，周师傅的修笔箱还会打开，而根架，会像位沉默的老者，把所有的故事，都悄悄收进木纹里，等着下一个夏夜，再拿出来，和星星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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