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韩七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行尸走肉。
白日里,他疯狂地挖掘矿石,压榨着身体的每一分力气,甚至暗中运用那微弱的感知力寻找矿脉稍富集之处,只为了能勉强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任务额度,避免再次受罚而失去夜间行动的自由。背上的鞭伤在体内那缕暖流昼夜不停的滋养下,竟奇迹般地开始收口结痂,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影响他动作。
每当监工不注意,或是短暂的休息间隙,他的目光便如同最贪婪的猎犬,在矿洞的每一个角落逡巡。
夜里,棚区鼾声四起,他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活动。凭借日益敏锐的感知,他能在极致的黑暗中勉强辨物,屏息凝神,在污秽与恶臭中翻捡。那些干枯发黑、几乎与泥土无异的根须残片,那些被踩踏得失去原形的碎叶,那些沾染着不明液体的泥土……凡是他能感知到蕴含着一丝微弱清凉气息的“垃圾”,都被他视若珍宝,偷偷收集起来。
几天下来,他怀里那个用破布勉强缝成的小小布袋里,终于积攒了一小撮散发着复杂怪味的药渣混合物。东西找到了,但如何送出去,却成了更大的难题。
他首先想到的,是老烟鬼。这个曾为他送过信的老矿奴,是他唯一能说上两句话,且偶尔能出入矿洞的人。然而,老烟鬼自从上次送信后,似乎察觉到了麻烦,一直刻意躲着他。几次韩七试图靠近,老烟鬼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溜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畏惧。
就在韩七心急如焚,几乎要被焦灼逼疯之时,一个极端危险的机会,意外地降临了。
这日午后,矿洞深处一条废弃多年的支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紧接着是混乱的惊呼和奔跑声!
“噬石兽!是噬石兽出来了!”
“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连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监工们也都脸色发白,纷纷后退,抽出了腰间的刀剑,如临大敌。
噬石兽是深藏地底的一种低阶妖物,形似巨鼠,爪牙锋利无比,以矿石为食,性情凶暴,偶尔会闯入矿洞区域,造成伤亡。每次出现,都需要监工们合力围剿,往往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矿奴们哭喊着向洞口方向涌去,监工们大声呼喝着试图维持秩序,阻织防御,现场乱成一团。
韩七的心却猛地一跳!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这是机会!
他非但没有向外跑,反而目光急扫,在混乱的人影中搜寻那个佝偻的身影!找到了!老烟鬼正吓得脸色惨白,跟着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眼看就要被人流裹挟着冲过拐角!
就在他快要失去目标的瞬间,一声暴戾的嘶吼从巷道深处传来,腥风扑面!一道灰褐色的影子快如闪电,猛地扑向一个落在后面的监工!
那监工吓得魂飞魄散,举刀格挡,却被那怪物一爪拍飞,惨叫着被扑倒在地,瞬间血肉模糊!
正是那只噬石兽!它恰好冲到了这个方向!
人群瞬间炸锅,哭爹喊娘地疯狂奔逃,反而将老烟鬼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恰好滞缓了他逃跑的速度。
韩七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那怪物距离他不过十数步,猩红的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光芒,沾满血肉的利齿令人胆寒!而老烟鬼,就在他和怪物之间侧前方的位置!
跑!立刻跑!否则必死无疑!
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老烟鬼那惊恐万状的侧脸!娘病重的面容、弟妹无助的眼神、怀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承载着所有希望的药渣……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过!
不能退!这是唯一的机会!
“吼!”噬石兽似乎注意到了侧前方这个更容易得手的老烟鬼,低吼着,四肢刨地,作势欲扑!
远处的监工们惊叫着,却一时不敢上前。
拼了!
韩七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冲出,并非冲向怪物,而是冲向老烟鬼!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一把将怀里那个破布药包狠狠塞进老烟鬼因为惊恐而大张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干瘪嘴唇里!老烟鬼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噎得双眼翻白,差点背过气去。
“给我娘!求你!”韩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发出野兽般的嘶哑低吼,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哀求与疯狂!
不等老烟鬼有任何反应,韩七猛地将他往安全的方向一推!同时,他抓起地上一把散落的铁镐,用尽全力朝着噬石兽旁边的岩壁狠狠砸去!
“哐!”
巨响和飞溅的石块成功吸引了噬石兽的注意力!
“畜生!来啊!”韩七嘶声大吼,转身就朝着与老烟鬼相反的、更深的废弃巷道跑去!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引开这怪物,保住可能带着药包逃走的老烟鬼!至于自己的生死……他已顾不上了!
“吼!”噬石兽被彻底激怒,放弃近在咫尺的老烟鬼,化作一道灰影,带着腥风疾追韩七而去!
废弃巷道黑暗崎岖,碎石遍地。韩七拼命奔跑,背后的风声和兽吼越来越近!他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臭,能感觉到死亡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
小腹处的暖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支撑着他透支的身体,让他的速度超越极限,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次次致命的扑击!
但他终究快不过妖物!
哧啦——!
后背猛地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撕裂!噬石兽的利爪轻易地撕开了他刚刚结痂的旧伤,留下了深可见骨的新创!
韩七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地面。
噬石兽发出一声得意的嘶吼,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的头颅狠狠咬下!
死亡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体内那缕暖流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威胁,猛地沸腾起来,一股远比平时灼热、霸道的力量轰然爆发,顺着他下意识扬起格挡的手臂汹涌而出!
“嘭!”
一声闷响!
噬石兽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横的力量震得微微一滞,咬下的动作慢了半拍!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救了韩七的命!
“孽畜!受死!”
与此同时,监工头目终于带着几个好手赶到,数把淬炼过的钢刀带着厉风,狠狠砍在噬石兽的身上!
噬石兽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转身与监工们撕咬在一起。
韩七瘫在血泊之中,意识模糊,只觉浑身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剧痛难当。刚才那股爆发的力量抽空了他的一切,也反噬了他自身。
混乱的厮杀声渐渐远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瞥,他仿佛看到,在远处惊魂未定、正在仓惶爬起的人群边缘,那个佝偻的身影,捂着嘴,用一种混杂着恐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被人流推搡着,消失在通往洞外的方向。
一丝微弱的、掺杂着无尽痛苦与渺茫希望的笑意,在他嘴角艰难地勾起。
值了……
随即,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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