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坐在石凳上,手中摩挲着一个已经包浆的桃木葫芦,眼神飘向远方。
那是小姐您刚沉睡第三个年头。
老黄的声音低沉
那时候阿玄大人觉得整日待在铺子里闷得慌,说是要出去游历个三五年,看看世道变化。临走前还特意交代我好好看家,说回来要检查我的修行进度。
等等!
阿玄地一声从晨芜脚边跃上石桌,金色瞳孔瞪得溜圆
所以你就趁本大爷不在,偷偷把终身大事给办了?!好你个老黄,看着老实巴交的,居然敢背着我们娶媳妇!
晨芜原本懒洋洋地瘫在躺椅里,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连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不错啊!快说说,你是怎么把人家姑娘骗到手的?该不会是用了什么美人计吧?
老黄老脸一红,急忙摆手
小姐您别打趣我了......那年南边水头村的村长亲自来请,说村里闹得厉害,非要去个有道行的。
那地方偏僻得很,我走了三天山路,鞋都磨破了两双。
做法事就做法事,怎么还做出个媳妇来了?
晨芜促狭地眨眨眼,顺手又抓了把瓜子
该不会是你故意在人家村里多待了几天吧?
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老黄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了村里才知道,那里连着下了七天暴雨,山路全塌了,我在村里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想走都走不了。
阿玄甩着尾巴,在石桌上踱步
喵呜!所以你是被困在村里,闲着没事就谈情说爱?老黄啊老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黄!
不是不是!
老黄急得额头冒汗,秀英......她是村长的侄女,被派来帮我准备法事用的纸活,实在是她的手艺太好了!
晨芜嗑着瓜子,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个好法?还能比你这个老师傅强?
是真的好!
老黄激动地比划起来,她扎的纸人,眉眼生动,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能开口说话,画的符咒,笔力遒劲,比我这练了几十年的还要端正。
有一天晚上暴雨倾盆,我们坐在屋檐下一边扎纸马一边聊天......
在暴雨天的屋檐下,孤男寡女一起扎纸马?
晨芜促狭地眨眨眼
这场景够浪漫的啊!后来呢?你是不是跟人家说了什么甜言蜜语?
老黄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
就是......就是说等雨停了,带她去看城里最亮的灯笼......
周晓雯轻声插话,眼中闪着泪光
爸爸说过,奶奶经常念叨,说您答应要带她去看城里最亮的灯笼,这个承诺她记了一辈子。
后来路通了,我就带她一起回了城里。
老黄的眼神黯淡下来
刚开始那两年,秀英在铺子里帮忙,她扎的牡丹花能引来真蝴蝶,不少客人专门来找她定制
那时候铺子里的生意,倒是因为她红火了一阵子。
然后呢?
晨芜追问道,瓜子壳在她脚下已经堆了一小堆
这么好的手艺,怎么后来就闹到要卖铺子了?
老黄重重叹了口气,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唉,都怪我,那时候时局不好,纸扎生意越来越差,秀英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他顿了顿,模仿着秀英当年尖利的语气
守仁啊,你看看隔壁老王,改行做茶叶生意,一年能在城里买处房子,咱们这破纸扎铺,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交房租的!
阿玄听得直甩尾巴:喵!这就开始嫌弃你了?
何止啊!
老黄苦笑着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有一天晚上,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黄守仁!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整天就知道守着这些破纸烂竹,能不能有点出息?!
晨芜忍不住一声笑出来
哎哟我的天,这骂得可真够狠的!不过老黄啊......她促狭地眨眨眼
人家说得也没全错,你有时候确实挺榆木脑袋的。
确实是我不够好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老黄的声音里带着久远的痛楚,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着雨,她站在院子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就那么指着我骂: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王大哥都要在城南开第二家分店了,你呢?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挣不够!你就是个不思进取的废物!
晨芜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把没嗑完的瓜子往桌上一扔
这就过分了啊!怎么能这么说呢?老黄你也是,就这么任她骂?
要是我在场,非得跟她理论理论不可!我们老黄哪里废物了?扎纸手艺一流,符咒画得漂亮,还会照顾人......
阿玄也跟着炸毛:喵!就是!老黄你别怂啊!
我做完法事回来,浑身还带着香火味,就看见铺子门口贴着吉屋出售的红纸,秀英兴高采烈地跟我说,找到买家了,定金都收了,足够我们开个面馆了。
晨芜瞪大眼睛:什么?卖我铺子??好家伙,你挣的奶粉钱不够找你啊,卖我铺子干嘛啊??又不是我的娃!
我当时就急了!
老黄的声音突然提高
我跟她说:秀英,这铺子是小姐留下的,就是饿死也不能卖!可她冷笑一声,那笑声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黄守仁,你那个小姐都失踪了十多年了,谁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你就准备守着她睡一辈子吗?
晨芜撇撇嘴:呵,她倒是挺会操心我回不回来。阿玄,记下来,等哪天见到这个秀英,我得好好她这么关心我。
阿玄认真地点头:喵!记下了!回头往她家放几只调皮的小鬼,让她也体验体验什么叫真正的!
那天晚上我们吵得很凶。老黄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半个世纪的重量,她说:黄守仁,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要么卖铺子,要么离婚!你自己选!我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看着小姐您沉睡的房间,最后还是去把定金退了。
晨芜轻轻摇着扇子:然后她就真走了?
是啊。老黄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她收拾行李时,我就站在门口。她对我说:黄守仁,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然后她就抱着建国走了,连头都没回。
周晓雯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阿玄跳上老黄的肩膀,用爪子轻轻拍着他的脸:喵......怪不得你后来一直没再娶,原来是伤透心了。
老黄摇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也不全是。后来我想通了,秀英说得对,我确实就是个守着破铺子的命。从那以后,我每个月省吃俭用,把挣的钱分成两份,一份交铺租,剩下的都寄给秀英。这一寄就是十八年,直到建国满十八岁......
晨芜突然把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瓜子壳散得到处都是:等等,老黄,你每个月都寄钱?那你哪来的钱买阿玄最爱吃的那种贵得要死的鱼干?
阿玄立刻竖起耳朵:喵!对啊!本大爷的小鱼干可从来没断过货!老黄你该不会是克扣了本大爷的口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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