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市开张半月后，林砚在工坊账本上看到了一串亮眼的数字：五十名绣娘的月钱比去年翻了两番，试种田的青稞通过互市卖出的价钱，够全乌苏部落买过冬的皮袄——成效如额尔齐斯河谷的春水，漫过了北疆的冻土。可他总记着楚烈常说的“家底越厚，守得越要牢”，尤其想起太子奏折里“边境军制当适配疆情”的嘱托，便决定带楚烈去鹰嘴崖、黑石山等三座核心哨所，看看推行半年的“军防改制”究竟落地得如何。
从营寨动身往鹰嘴崖走，沿途的景象比去年秋末更显生机。原本荒芜的边境小道旁，牧民自发修了简易的碎石路，路牌是块刻着沙棘花的木牌，指向互市和学堂的方向。路过乌苏部落的冬窝子，阿依古正带着几个妇女给哨所送刚烤的青稞饼，竹篮上盖着绣着“军民同心”的布巾，见了林砚便笑着招手：“萧大人，去哨所呀？现在哨所的兵娃子都帮我们看庄稼，上次有野羊啃苗，他们比我们还急！”不远处的田埂上，几名士兵正帮牧民搭防霜的草棚，军装外罩着的鞣皮护膝，正是手艺工坊新做的改良款——比旧款更轻便，还绣着小小的鹰羽纹样。
到鹰嘴崖哨所时，正午的阳光正烈，操场上的训练声震得崖壁都发颤。林砚没让人通报，站在了望台旁静静观察：士兵们分成两队演练“联防战术”，一队穿着改良的皮甲——甲片用当地鞣制的熟皮加固，轻便又抗风，另一队竟是小巴图带领的少年联防队，每人手里握着短柄弯刀，刀鞘上刻着各自的部落图腾。“杀！”随着校尉张猛的口令，士兵与少年队交替掩护，借着崖壁的掩体推进，少年们吹着长短不一的哨声传递信号，与士兵的旗语配合得丝毫不差。
“大人怎么来了？”张猛训练结束才发现林砚，赶紧迎上来，军装的领口沾着汗渍，腰间的箭囊里插着几支新做的箭——箭杆是当地的沙棘木，箭羽用的是库勒部猎鹰的羽毛，箭镞比旧款更锋利，还刻着防滑的纹路。“这是楚将军让人改良的‘北疆箭’，”张猛见林砚盯着箭囊，立刻抽出一支递过去，“沙棘木沉实不易折，鹰羽顺风性好，三十步内穿皮甲跟切豆腐似的！上次演练，一箭就射穿了三层熟皮。”旁边的小巴图跑过来，举着自己的木哨：“萧大人，我们和张校尉约好了，每月一起演练三次，他们教我们射箭，我们教他们认边境的狼迹！”
走进哨所的后勤房，林砚更真切地感受到改制的深意。墙角堆着整齐的鞣皮护膝、护肘，上面绣着不同的图腾纹样——是娜仁带着工坊妇女特意做的，“每个士兵的护具都绣着他家乡的纹样，想家时摸一摸，心里就暖了”；粮架上摆着真空包装的青稞饼和沙棘果干，包装布上印着“试种田专供”的字样，陈默特意让人改良了储存方法，用桐油布密封，能存三个月不变质；最里侧的房间是“武器修缮角”，帖木尔正带着两名士兵打磨弯刀，地上摆着的磨石是从河谷里捡的细砂岩，“比京城运来的磨石好用，磨的刀能砍断冻土上的枯木”。
“改制的关键，是‘军融民、民助军’。”楚烈在一旁补充，递给林砚一份《联防章程》，上面标注着各族联防队的巡逻范围、与哨所的呼应暗号，“我们把哨所士兵分成‘驻哨组’和‘流动组’，驻哨组守据点，流动组跟着联防队巡逻，武器改良都听士兵和牧民的建议——比如这短柄弯刀，就是库勒部牧民说长刀在密林里不方便，我们才改的。”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哨声，张猛笑道：“是黑石山哨所的呼应哨，他们今天和巴尔虎部的联防队演练搜山，我们得吹哨回应。”林砚看着士兵们熟练地吹着哨子，与远处的哨声一呼一应，忽然想起互市上牧民和士兵交换货物的场景，这哨声与那时的笑语，原是同一种安宁的韵律。
傍晚的演练是“反偷袭”科目，林砚坐在崖边观看。模拟“偷袭者”的士兵刚摸到边境线，就被埋伏的少年联防队用石子打了“信号”，随后流动组士兵与巴尔虎部的狩猎能手包抄过来，“偷袭者”瞬间被“擒获”。小巴图举着木哨跑过来，脸上沾着泥点：“大人，我们在石头上刻了暗号，只有我们和士兵认得！”林砚蹲下身帮他擦去泥点，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护身牌——是兽骨雕的，上面刻着沙棘花和鹰羽，正是巴尔虎部老匠人给联防队少年做的。
夜深时，林砚在哨所的油灯下给苏青鸢写信，信纸旁摆着三样东西：改良的沙棘木箭、绣着图腾的护膝碎片、少年联防队的兽骨牌。他写道：“青鸢，北疆的成效不是浮在表面的热闹，是士兵护膝上的鹰羽绣纹，是青稞饼里的烟火气，是少年哨声与士兵旗语的呼应。军制改制从不是硬套京城的规矩，是让沙棘木做箭杆，让牧民的经验当战术，让士兵和联防队像沙棘与藤蔓，缠在一起就拆不开。待下月哨所的新粮库建好，我让驿卒给你带张士兵们画的‘军防图’，上面的每一道防线，都刻着各族人的心意。”
天刚蒙蒙亮，北疆的晨光带着雪后未散的清冽，像揉碎的银箔洒在鹰嘴崖的岩壁上。林砚翻身上马时，衣角还沾着哨所油灯的余温，身后的送行队伍已站成整齐的队列——张猛穿着绣着沙棘花的鞣皮护膝，双手抱拳躬身送行，军帽上的红缨在晨光里微微颤动；士兵们的改良皮甲泛着哑光，甲片边缘的熟皮纹路清晰可见，那是娜仁工坊最新的手艺；小巴图和小鹰羽举着木哨站在最前，哨口还沾着晨起的霜露，少年们的腰间都挂着巴尔虎老匠人雕的兽骨牌，沙棘花与鹰羽的纹样在晨光里格外鲜亮。
“萧大人保重！下月互市补货，我们再给营寨送新鞣的皮料！”张猛的喊声刚落，小巴图就吹响了木哨，《中秋共月歌》的调子瞬间在崖间回荡——哨声清亮，裹着少年们的稚气，却又带着守边人的郑重，顺着河谷飘出很远，惊起几只在崖壁上栖息的石鸡，扑棱着翅膀掠过图腾刻痕。林砚勒住马缰回头望去，目光落在鹰嘴崖最醒目的崖壁上：那片新刻的图腾占了半面岩壁，沙棘花的藤蔓从左下角蜿蜒向上，每片花瓣都刻得饱满，边缘还留着库勒部青壮的凿痕；鹰羽展开翅膀护着中间的“军民同心”四字，汉话与三族方言的字迹交错排列，鹰爪恰好抓着巴尔虎部的兽骨纹，刻痕深浅不一——深的是士兵有力的凿击，浅的是少年们跟着学刻的痕迹，缝隙里还嵌着几粒新鲜的木屑，显然是昨夜演练结束后，各族人趁着余温一起补刻完的。
风卷着晨光掠过崖壁，图腾的刻痕投下细碎的阴影，林砚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狼耳配饰，忽然想起昨日在哨所的种种画面：后勤房里绣着家乡纹样的护膝、沙棘木箭杆上的防滑纹路、粮架上印着“试种田专供”的桐油布；演练时少年们用石子传信号的默契、巴尔虎猎手与士兵包抄时的配合、张猛说起“北疆箭”时的骄傲。这些细碎的片段此刻都聚在心头，凝成最真切的彻悟——守护北疆的成效，从不是靠孤立的哨所筑起高墙，也不是靠冰冷的武器威慑四方，而是让士兵的护膝绣着部落的图腾，让牧民的手艺融进军队的改制，让少年的哨声与士兵的呐喊在河谷间共振；是沙棘木做的箭杆、熟皮鞣的护甲、各族人共刻的图腾，把“军”与“民”缠成了彼此分不开的藤蔓。
“大人，这是我们刻的小图腾，您带回去给苏夫人看看！”小巴图跑过来，递上一块掌心大的松木片，上面刻着缩小版的三族图腾，边缘还被少年用砂纸磨得光滑。林砚接过松木片，指尖触到刻痕里的暖意，忽然看见远处河谷的草芽已冒尖，在晨光里泛着嫩绿。他勒转马头，松木图腾握在掌心，身后的哨声仍在回荡，崖壁上的图腾迎着晨光，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坚固——这军民同心刻下的守护，才是北疆最绵长的安宁，最牢不可破的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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