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的阅卷房内，案头铜炉里燃着上等檀香，袅袅青烟顺着雕花窗棂蜿蜒而上，与晨光交织成朦胧的金雾。满室朱红案几整齐排布，每张案上都堆着尺许高的答卷，墨香与檀香缠绕，气氛肃穆得连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都格外清晰。几位考官皆身着绯色官袍，有的捻着胡须蹙眉沉思，有的俯身用朱笔在卷上圈点批注，还有人因久坐而轻轻揉按眉心，唯有案头温着的茶汤，偶尔泛起一圈细微波纹。
主考官户部尚书王晏端坐在首座，指尖刚拂过一份字迹潦草的答卷，眉头还未完全舒展，目光便落在了下一份卷面。这答卷封面字迹工整，墨色浓淡均匀，他随手拿起展开，目光从卷首 “林砚” 二字扫过，起初只是平静审阅，可越往下看，原本微蹙的眉峰渐渐舒展，眼角的细纹里都漫进了笑意，握着卷边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诸位同僚，都来瞧瞧这份答卷！” 王晏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将手中策论轻轻放在案几中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上扬，“此子论强国之策，既无腐儒的陈词滥调，也无空谈的虚妄之言，句句切中时弊，连提出的措施都细到了执行层面，绝非寻常纸上谈兵之辈！”
副考官翰林院学士周明远最先起身，他缓步走至案前，指尖轻轻捏住卷边拿起，只见卷首 “强国之策，在于开源节流，强军富民” 十二个大字笔力遒劲，墨色如铁，笔锋转折间透着一股不属于年轻士子的沉稳与自信。他逐字逐句细读，越读越觉心惊，仿佛眼前不是一纸答卷，而是一幅脉络清晰的强国蓝图 —— 从国库收支到民生疾苦，从边境防务到农田水利，每一处论述都有根有据。
当看到 “轻农税，重商税，均税负” 的段落时，周明远忍不住用指腹点了点卷面，低声赞叹：“妙啊！如今各州农税重叠，百姓苦不堪言，可商户却借着‘官商勾结’‘账簿造假’避税逃税，国库年年亏空。此子提出的商税改革，既解了农民燃眉之急，又堵了商税流失的窟窿，实在是对症之策！”
“你再看这里。” 王晏连忙凑上前，用朱笔杆指着 “设立商税监督司” 的字句，语气愈发郑重，“他不仅提改革，还想到了后续的监督 —— 让地方乡绅与商户代表一同参与核查，既避免了官府独断专权，又能防止胥吏贪腐中饱私囊。你再看其他考生的答卷，不是喊‘减税富民’的空口号，就是提‘严查贪腐’的虚话，哪有这般周全的考量？”
周明远正点头称是，身旁的兵部侍郎李嵩也凑了过来。他出身军旅，最看重实务，目光直接落在 “强军” 章节，当看到 “弓加装准星、甲用精铁，兵士需每日习射半个时辰” 的字句时，眼中顿时亮了起来：“这军械改良的法子，可不是凭空想的！前几年我在边境巡查，就见兵士用的弓连箭靶都难射中，甲胄更是薄如纸片。此子竟能想到在弓上装准星，用精铁打造甲胄，还强调日常操练，可见是真懂军务！”
他又往下翻，看到 “军屯与民屯结合” 的建议时，忍不住拍了下案几：“边境军粮运输耗费巨大，遇着雪灾旱灾更是断供。他提让兵士在无战事时开垦荒地，再联合周边农户共享农具、平分收成，既解决了军粮问题，又能拉近军民关系，这法子在西北边境试过一次，效果极好，此子竟能想到推广至全国，实属难得！”
此时，其他考官也纷纷围了过来，传阅着这份答卷。负责经义审阅的国子监祭酒陈谦，指着卷中 “德法并用” 的论述，抚须笑道：“你们看他的经义，虽推崇儒家仁政，却不排斥法家严明之治，还引用管仲治齐‘礼法并施’的例子，既合圣人之道，又通治国之理，比那些死读经书的腐儒强多了！”
“诗赋更是绝了！” 另一位考官吏部郎中张彦清翻到诗赋部分，声音都轻了几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读来，仿佛能看见边塞大漠的壮阔景象，字句间满是豪情，许久没见这般有气魄的诗了！”
周明远将答卷重新抚平，递还给王晏，语气坚定：“王大人，此子经义、诗赋、策论三科皆为上乘，尤其是策论，既有治国的大格局，又有落地的细办法，说是‘百年难遇’也不为过。依我看，列为优等不仅当之无愧，还该排在优等之首！”
“周学士所言极是！” 王晏接过答卷，指尖轻轻拂过卷面，眼中满是欣慰，“我大雍正值用人之际，此等经世济民之才，绝不能埋没。除了列为优等，我还要亲自拟一份荐章，连同这份答卷一同呈给陛下，让陛下也瞧瞧，咱们大雍的年轻士子里，藏着这样的栋梁！”
说着，他拿起朱笔，在答卷右上角郑重写下 “优等” 二字，笔力沉稳，墨色鲜亮。周明远在一旁俯身，提笔补充评语，每一句都透着赞赏：“经义深刻，阐发礼法之要；诗赋隽永，尽显山河气魄；策论尤为出色 —— 开源节流、强军富民之策切中时弊，商税监督、按资产征税之构想新颖独到，兼具远见与实务，显露出经世济民之才，实为难得的栋梁之材。”
评语刚落，负责登记成绩的吏员小李便轻手轻脚走进来，见几位考官都围着一份答卷，忍不住多瞥了两眼。待他接过王晏递来的答卷登记时，看清 “林砚” 二字，顿时低呼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怎么了？” 王晏见他神色异样，随口问道。
小李连忙躬身回话：“回大人，这位林公子，便是前阵子在南方治水的镇北侯府三公子！当时南方闹洪灾，他带着百姓挖渠筑堤，还发明了‘分段治水法’，不到一个月就控制住了灾情，百姓都称他‘林青天’呢！没想到他文采也这么厉害！”
旁边另一位老吏也凑过来，笑着补充：“可不是嘛！我听说他考前还在慈善堂帮忙防疫，教百姓煮醋消毒、分区域照料病患，是个既有才学又有仁心的主儿。这下把他列为优等，怕是这次恩科的头名，非他莫属了！”
王晏与周明远对视一眼，眼角笑纹里都浸着欣慰。王晏用指节轻叩雕花案几，檀木发出闷响惊飞檐下雀鸟，他望着案头墨迹未干的策论，喉间泛起喟叹：自太祖设科取士以来，我等执掌朱笔廿余载，最盼的便是在万千卷牍中寻得璞玉。这林砚的《论漕运疏》，既有革新漕运之策，又附淮安治水实录，字字见民生，句句显担当。 说罢取下金丝眼镜，用袖口反复擦拭镜片。
周明远执起茶盏轻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外国子监的飞檐。他望着日晷上渐移的晷针，声音里裹着晨露般的清亮：此子行文既有建安风骨，又具务实之姿。待放榜之日，这份答卷怕是要被翰林院誊抄传阅。不出三载，朝堂之上定能听见
林砚
二字掷地有声。 他忽然展卷，指着某处批注笑道：你看这
漕舟受阻则商路滞，商路滞则民生困 ，短短十四字，道尽漕运关节，分明是深入漕帮考察所得。
其余考官纷纷围拢，掌印官李茂森拂开银须，苍老的手指划过策论上的朱砂批注：老夫阅过八科春闱，这般既有经世之才，又肯俯身察民的学子，当真十不存一。 众人屏息凝视那份叠着重重朱批的试卷，晨光穿透雕花窗棂，将
二字映得鎏金般灼目 —— 这张浸透墨香的宣纸，此刻正铺展着寒门士子的青云路，也托起了大雍王朝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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