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晴好。
程恬再次来到玉真观,观内松柏森森,依旧清幽。
长清真人闻报,亲自在静室接待了她。
他依旧是那副超然尘外的模样,但看向程恬的目光中,多了些打量。
这位年轻的武官之妻,行事章法迥然不同,她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关键之处,并拥有将想法付诸于实践的魄力。
“娘子请坐。”长清真人拂尘轻扫,示意程恬在蒲团上落座。
小道童奉上清茶,雾气袅袅,茶香清冽。
程恬恭敬行礼后方才端坐,并无局促或急切之态。
她双手接过茶盏,道:“谢真人,观中清静,真是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她并未急于提及筹谋之事,只是谈及近日读些道家典籍、医理杂记,对其中养生顺应之法颇有感触,说道:曾读《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觉得甚有道理,只是其中关窍,无人指点,难免困惑。”
她显露出一定的学识底蕴,姿态却放得极低,请教了几个问题,言语间竟颇有几分见解,且句句落在实处,并非空谈玄理。
长清真人便顺着她的话,就着养生静心、调和阴阳的话题,与她品茗论道起来。
他略作点拨,程恬便能举一反三,心中对其赏识又添一分。
一时间,气氛颇为融洽。
茶过三巡,话题才渐渐引回正事。
“真人,日前提及之事,不知可有回音?”程恬执壶为真人添了茶汤,静候下文。
长清真人淡然道:“昨日入宫,恰逢薛婕妤,供奉之事,婕妤已应允,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程恬心中本就有六七分的把握,此刻听到回复,终于落地。
后宫中,皇后地位超然,其下设贵、淑、德、贤四位正一品夫人,再下是昭仪、昭容等正二品九嫔,然后才是以婕妤为首的三品世妇。
陛下虽可随心所欲宠幸何人,但四妃九嫔之位有限,册封往往牵扯前朝势力平衡。
薛婕妤出身寒微,纵有帝王恩宠,未来能晋位九嫔已是极限,想要登上夫人之位难如登天。
她受宠却根基浅薄,有野心却受制于出身,这样的处境,正需要外力助她巩固地位,创造晋升机会。
而她,也正是程恬眼下最理想、也最可能建立联系的合作对象。
“有劳真人。”程恬致谢。
长清真人微微摇头,他并不关心程恬欲借薛婕妤攀附宫中,到底有何图谋。
在他看来,一位武官夫人,一位深宫宠妃,二人天差地别,宫墙远隔,此生连见面都难,又能掀起多大事端?
薛婕妤虽有些心机手段,却并非兴风作浪、大奸大恶之人。
此事无伤大雅,他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沉吟片刻,长清真人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笺,正是之前由于真儿转交、程恬亲笔所书的那封。
他神色微微肃然,将信纸放在案几上,指尖点着其中某处,以锐利的眼神看向程恬:“程娘子,这信上所载之事,可有虚言?”
程恬神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真人想必早已派人查验过,此灾,我已有化解之法,只是,此非一人之力可成,仍需真人鼎力相助。”
长清真人闻言,凝视着信纸上那娟秀的字迹,又久久凝视着程恬,仿佛要看清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语出惊人的女子,看清她平静面容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谋划,可她目光澄澈,并无闪烁。
此时,他已有了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预感。
他将信纸重新折好,收入袖中,并未再作追问,只道:“无量天尊,贫道自当尽力。”
程恬知道,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她起身一礼:“谢真人。”
一番交谈下来,程恬心中对后续计划的脉络愈发清晰,虽前路仍有险阻,但她已有了几分成算。
反观长清真人,眉宇间却悄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他本是方外之人,清静无为,如今却因那封信中所载之事,感到自己卷入了一场可能牵动甚广的因果之中,心中不免对未来生出几分忧虑。
室内茶香渐冷,该说的话似乎都已说尽,程恬起身,准备告辞。
她走到静室门口,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长清真人郑重地福了一礼:“真人,晚辈尚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再劳烦真人一次?”
长清真人回过神,略感讶异,问道:“程娘子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程恬恳切道:“晚辈听闻真人不仅道法精深,于医术一道亦有极高造诣,尤擅调理人体阴阳,固本培元,故而想厚颜请真人出手。”
长清真人闻言,眼中好奇之色更浓:“不知娘子是想让贫道为谁诊治?”
“是为家姐。”程恬坦言,“家姐如今身怀六甲,胎象虽稳,但孕期多有不适,又颇多劳心之事,我心中实在忧虑。”
长清真人听罢,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程娘子,你这可真是找错人了。贫道虽略通医理,所学所研,多在炼丹养生、调理内息、祛除外邪之上。于妇人胎产之事,实非所长,更不敢轻易插手,此乃关乎两条性命的大事,稍有差池,悔之晚矣。”
他感慨道:“说来也是世间一难。女子之疾,关乎天癸孕育,复杂隐秘,诊治起来尤需谨慎。然则世间医者,多潜心于大方脉、小方脉,专研于此道的却是凤毛麟角,流传的典籍验方甚为稀少。许多妇人有了症候,往往羞于启齿,或寻些不着调的稳婆巫医,以致延误病情,实在令人扼腕。”
程恬深知真人所言非虚。
女子之病,似乎比天下其他病症都要复杂难断,关乎气血、关乎胞宫、关乎伦常隐秘,可流传的典籍却少之又少,往往只能依赖所谓的秘方,或年长女性的模糊经验。
男医者又多避讳或轻视,真正肯潜心钻研妇科、且医术高超者,凤毛麟角,以至于妇科良医可遇不可求。
见她神色黯然,长清真人话音一转,又道:“不过……”
程恬立刻抬眼望去。
长清真人说道:“贫道虽不精于此道,倒也认得一位医者,于妇科胎产一道,确有独到心得,尤擅金针之术。若程娘子确有此心,贫道可代为邀约。”
峰回路转,程恬心中希望重燃,连忙深深一揖:“如此,已是感激不尽,劳烦真人费心,无论成与不成,我都铭记真人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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