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盘坐在那块相对干燥的黑色礁石上，双手紧握着已经缩小到鸡蛋大小、光泽黯淡的地脉灵髓。他的指尖在地面快速划动着，淡黄色的地气沿着他刻画的“九宫地脉隐匿阵基”纹路缓缓流动。
“林大哥，”墨林通过贴在他喉咙处的一片“子母传音鳞”（东海特产，可在水下短距离传音）急促地说道，“我现在开始布置‘巽风隐气阵’与‘坤元不动阵’的双重嵌套。前者借用此地紊乱的水元扰动掩盖气息波动，后者固化地脉形成临时防御节点。但地脉灵髓的能量最多支撑半个时辰的完全隐匿。你们的时间不多！”
另一边，王胖子正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把他珍藏的各种“宝贝”摊了一地——三张皱巴巴的“丙火阳雷符”（其中一张边缘焦黑，显然受过潮）、一枚刻着“轰天雷”字样的黑色铁球、一捆用油布包着的连环爆炸箭矢、甚至还有几个装着荧光磷粉和墨鱼妖汁的皮囊。
“胖爷我这里可都准备好了！”王胖子压低声音，对着自己那片传音鳞嚷嚷，“不过先说好啊，这些可都是压箱底的货！特别是这‘轰天雷’，是从一个盗墓贼那儿换来的前朝军械监造的残次品，激发不稳定，但威力绝对够劲！等会儿你们给信号，胖爷我就往东北角那块看起来最脆弱的礁石群来个定点爆破，保管把那帮孙子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
林九璃与云青禾已经来到了礁石平台的边缘，脚下就是深不见底、漆黑如墨的海水。林九璃将一片传音鳞贴在颈侧，沉声回应：“收到。墨林，阵法完成后立即隐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胖子，等我给你三短一长的鳞片震动信号，你就动手，动静越大越好，然后立刻撤回墨林的阵法范围。”
“明白！”两人同时应道。
云青禾检查着碧波涵虚盏的状况，盏身裂纹处被她用月华真元暂时封住，但光芒依旧黯淡。她将一盏小巧的、用月光蚌壳炼制的“月华灯” 挂在腰间，又取出几颗“清心定神珠”分给林九璃和王胖子。“海眼之下，归墟死气与怨念侵蚀会更直接地冲击神魂，此珠能略微抵挡。”
林九璃点头接过，然后将镇海石用一根浸泡过星露的鲛绡系好，挂在胸前。星核冰魄则被他握在左手掌心。他看向云青禾，深吸一口气：“青禾，待会儿下潜，你用月华护住我们周身三寸即可，尽量收敛光芒。我会用‘周天星斗避水诀’的‘敛息篇’尽可能掩盖我们的生命波动。记住，一旦被发现，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任务，全力返回！”
云青禾凝视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知道轻重。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运转功法，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海水之中。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远比之前葬神海渊的感觉更加深入骨髓。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蕴含着归墟死寂本源的“玄冥寒意”，能直接冻结灵力流转。林九璃立刻催动龙脉之气游走全身，息壤的厚土生机也透体而出，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的内层防护。云青禾的月华则化作一件贴身的、流动的银纱，将两人笼罩，勉强抵御着外界寒意的渗透。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头顶微弱的光线在潜入不到十丈后就彻底消失。只有云青禾腰间的月华灯散发出一圈半径不足一尺的、朦胧的乳白色光晕，照亮前方有限的区域。灯光所及，能看到海水中悬浮着无数细密的、仿佛灰烬般的黑色颗粒，这些颗粒缓缓沉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
“是‘归墟尘’。”林九璃通过传音鳞低声道，他的灵眼在水中勉强能看穿数丈，“传说归墟吞噬万物，连光线和时间都能湮灭，最终只留下这种承载着‘终末’概念的尘埃。尽量不要让它们附着到身上。”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流中密集的尘絮区，继续下潜。压力越来越大，“周天星斗避水诀”形成的星光水膜被压缩得紧贴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林九璃不得不持续输入真元维持。
突然，云青禾拉住了林九璃的手臂，月华灯光照向斜下方。只见那里，几条巨大的、如同山脉脊背般的阴影横亘在黑暗中。靠近些才发现，那是断裂的、布满苔藓和贝壳残骸的青铜锁链的末端！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上方，正是束缚镇海碑的那些。而锁链断裂处，呈现出被某种可怕力量生生撕扯、熔断的痕迹，断口处依旧残留着暗红色的、不断蠕动的不详物质。
“这是……‘镇海链’的残骸。”林九璃游近一些，避开那些蠕动的暗红物质，仔细观察断口。“看这熔断的痕迹和残留的‘血煞污金’……不是自然磨损，是被人用极阴毒的污秽之火配合血祭之力故意破坏的！就是为了削弱碑体的束缚，方便他们抽取力量！”
“那边还有东西。”云青禾将灯光转向另一侧。只见在锁链残骸的更深处，影影绰绰地伫立着许多高大的黑影。借着微光勉强辨认，那竟然是一尊尊身穿古老铠甲、手持兵刃、但残缺不全的巨石雕像！雕像的风格与之前在祭坛壁画上看到的上古水族神将一模一样，只是大多头颅断裂、肢体残缺，表面布满了被腐蚀的孔洞和深深的抓痕。
“是‘镇海石俑’，上古水族布置在此地辅助镇压的阵法守卫。”林九璃游到一尊相对完好的石俑前，看到其胸口刻着一个复杂的、由波浪与星辰组成的徽记——正是上古水族皇室的标志。“连这些都破损成这样……此地的封印，恐怕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林九璃胸前的镇海石突然微微一热。与此同时，他左手的星核冰魄也同步发出一阵轻微的、富有韵律的脉动。两件宝物似乎同时指向了某个方向——那是在更深处的、位于所有锁链残骸与石俑群正下方的一片尤其浓重的黑暗。
“感应加强了……下面有东西在与它们共鸣。”林九璃精神一振。
两人对视一眼，调整方向，朝着那指引之处小心下潜。越往下，水温反而不再下降，但那种粘稠的、仿佛置身于胶质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海水中开始出现一缕缕宛如活物般飘荡的暗红色或惨绿色的光带，这些光带散发出强烈的怨念和精神干扰，让人心烦意乱，幻觉频生。云青禾不得不加大月华的输出，清心定神珠**也一直散发着清凉气息。
“这些都是高度浓缩的归墟死气与历代战死于此的水族将士怨念结合形成的‘怨煞灵光’。”云青禾的声音透过传音鳞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我的月华净化它们消耗很大。”
“坚持住，应该快到了。”林九璃鼓励道。他怀中的镇海石此刻已经变得温暖，甚至散发出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水蓝色微光。星核冰魄的脉动也与镇海石的微光同步闪烁。
终于，在穿过一片尤其密集的怨煞灵光带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抵达了海眼的底部，也是镇海碑根基所在的区域！
这里的景象，更加震撼，也更加诡异。
脚下并非泥沙，而是一整片光滑如镜、漆黑如墨的奇异材质地面，仿佛最纯净的黑曜石，却又隐隐倒映着上方微弱的光芒。这片地面广阔得望不到边际，中心处，镇海碑那庞大无比的基座如同一座倒扣的山峰，深深地嵌入这黑色地面之中。碑体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密布着无数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银色、蓝色的符文与阵纹！这些阵纹大部分已经黯淡无光，甚至断裂、模糊，但仍有极少数的节点，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
而在碑体基座的四周，九根需要十人合抱粗细的暗金色巨柱，呈九宫方位深深插入黑色地面。巨柱上盘绕着栩栩如生的龙形浮雕（并非真龙，而是上古水族崇拜的螭龙、蟠龙等水属龙形），龙口朝向碑基，仿佛在向其灌注力量。但此刻，这九根“九龙镇海桩” 也大多色泽晦暗，表面爬满了与碑身上类似的暗红色污秽纹路，甚至有三根已经从中断裂，断口处不断渗出黑色的脓血般的液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碑基与黑色地面的交界处，一道宽约丈许、深不见底的环形裂隙赫然在目！裂隙中翻涌着粘稠的、仿佛融化的沥青般的漆黑液体，散发出比周围海水浓郁百倍的归墟死寂气息与吞噬一切的恐怖波动！这就是归墟之眼泄露出的本源之力！也正是它在不断侵蚀着镇海碑的根基！
“我们到了……镇海碑的‘地枢阵眼’所在。”林九璃的声音带着震撼与沉重。“看那九根镇海桩和地面的阵纹，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九宫归元镇海大阵’，以碑为心，以桩为骨，以地脉为基，抽取四海之力镇压归墟。但现在……阵法破损超过七成，地脉被污，镇海桩断裂，归墟之力已经在反客为主了。”
“林兄，你看那里！”云青禾忽然指着碑基正下方，那片环形裂隙旁边的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地面。那里，地面上的阵纹汇聚成一个方圆三尺的复杂图案，图案中心，赫然是一个与林九璃胸前镇海石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凹槽周围，九道纤细的金色光线（正是从那九根镇海桩方向延伸而来）勉强连接着，但光芒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开。
“那就是……安放镇海石的最终阵眼！”林九璃心跳加速。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靠近时，异变突生！
“唰！唰！唰！”
三道散发着强大阴邪气息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上方漆黑的海水中悄然降下，恰好拦在了林九璃二人与那阵眼之间！
为首一人，身穿绣着血色樱花与骷髅图案的东瀛神官袍，面色惨白阴鸷，正是之前在葬神海渊逃脱的那个黄泉神社金丹中期神官（他使用了秘法压制伤势，但气息仍有些不稳）。他身后两人，则是幽冥道的金丹初期执事，全身笼罩在翻滚的黑气中，手中各持一柄不断滴落污血的哭丧棒。
“果然有老鼠溜下来了。”东瀛神官用生硬的汉语冷笑道，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上面那个蠢货（指幽冥道首领）被你们的调虎离山引走了，但我‘血樱尊者’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早就猜到你们可能会打碑基的主意……交出星核和镇海石，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跟他废话什么！拿下！”一名幽冥道执事不耐烦地挥舞哭丧棒，两道缠绕着无数哀嚎面孔的黑色鬼气如同毒蟒般直扑林九璃与云青禾！
“动手！”林九璃早有防备，低喝一声，右手并指如剑，一道凝聚了龙脉正气的庚金剑气激射而出，迎向一道鬼气。同时左手一翻，将星核冰魄**暂时收入怀中，以免在战斗中受损。
云青禾玉手轻扬，碧波涵虚盏洒下月华，化作一面晶莹的月光盾牌，挡住另一道鬼气。但她脸色一白，显然同时维持月华护罩和施展法术对她负担极大。
“不自量力！血樱·绽放！” 东瀛神官狞笑，双手结印，其身后浮现出一株完全由污血与白骨构成的巨大樱花树虚影！树影摇曳，无数腥红的樱花花瓣飘落，每一片花瓣都化作一道锋锐无比、带着腐蚀毒性的血刃，铺天盖地**罩向二人！
“小心！是黄泉神社的‘秽血樱杀阵’！” 林九璃瞳孔骤缩，这范围攻击极难躲避。他心念急转，猛地将镇海石从胸前扯下，全力向其注入一道混合了龙脉之气与星核气息的真元！
“嗡——！”
镇海石骤然爆发出一团不算强烈、但异常纯净的水蓝色光华！这光华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瞬间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死气与污秽，那些靠近的血刃花瓣也如同遇到克星般速度骤减、光泽黯淡！
“什么？！” 东瀛神官一惊。
“就是现在！胖子！” 林九璃在心中狂吼，同时剧烈震动了贴在颈侧的传音鳞——三短一长！
几乎是信号发出的同时——
“轰隆！！！”
上方遥远的水域，传来一声沉闷但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与岩石崩塌的轰鸣！整个海眼的水域都剧烈震荡起来！
“怎么回事？！” 两名幽冥道执事惊慌失措地向上望去。
东瀛神官也脸色一变，他能感觉到，爆炸发生的方向，正是他们血祭大阵所在的东北侧外围！而且那股爆炸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让他心悸的……星辰之力的波动？（王胖子在爆破时，按照林九璃的吩咐，将一丝星核冰魄之前残留在他身上的微弱气息附着在了爆炸物上。）
“上面出事了！难道是那星核……” 东瀛神官惊疑不定，一时有些分神。
“青禾！走！” 林九璃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把拉住云青禾，将镇海石的光芒催发到极致，如同一支蓝色的箭矢，狠狠冲向那三名敌人因分神而出现的空隙！
“拦住他们！” 东瀛神官回过神来，大怒，想要阻拦，但林九璃二人已经险之又险地从他侧方掠过，直扑碑基下的阵眼！
两名幽冥道执事匆忙拦截，但被云青禾拼尽全力催动的一道凝练的月华冲击暂时逼退。
眼看林九璃就要冲到阵眼前——
“放肆！”
一声苍老、沙哑、充满无尽威严与悲怆的低喝，并非通过海水传播，而是直接在林九璃和云青禾的灵魂深处响起！
两人如遭雷击，身形猛地一滞，差点从水遁状态跌落。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浩瀚、沉重的精神威压，如同山岳般降临，将他们牢牢锁定！
这威压并非来自那三名敌人，而是来自于……他们面前的那座镇海巨碑！
紧接着，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碑基下那块刻有阵眼图案的地面，缓缓升腾起一团模糊的、由淡金色光点构成的人形虚影。虚影极其淡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但其面容依稀可辨，是一位头戴古老水族王冠、面容威严却布满哀伤**的老者。
“碑……灵？” 林九璃失声道。传说中一些通灵的上古神器或强大阵法的核心，历经万载，有可能孕育出具有灵智的器灵或阵灵。眼前这位，显然就是镇海碑的碑灵！只是看其状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随时湮灭的边缘。
“后辈……持吾……核心碎片……至此……” 碑灵老者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疲惫，“汝等……勇气可嘉……然……”
他的“目光”（实际上是精神感应）扫过林九璃胸前的镇海石和怀中的星核冰魄，又扫过云青禾和她手中的碧波涵虚盏，最后落在林九璃身上，尤其是在其龙脉气息和右臂（草薙剑印虽未激发，但碑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处停留**了片刻。
“汝……身负异数……龙脉……星辰……还有……” 碑灵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化为深深的叹息，“不够……远远不够……”
“前辈！如何才能净化此碑，阻止上面的邪祭？” 林九璃急切地用神念沟通。
“净化？” 碑灵发出一声苦涩的精神波动，“此碑……镇守归墟……已历万劫……本源……早与归墟死寂之力……纠缠难分……所谓净化……除非……能将碑与归墟的联系……彻底斩断……或以至高生机与秩序之力……将其从根本上……重塑……”
碑灵的意念越来越微弱：“汝手中……核心碎片……星核之力……或可……暂时稳定一角……延缓崩溃……但……欲真正激活碑中残存的‘镇海之魂’……逆转污染……需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虚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九璃，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需要的是……一颗与当年立碑者同样……愿为苍生舍弃一切的……‘守护之心’……以心换心……以血……洗碑……”
“将汝之心魂精血……融入此核心碎片……借星核之力为桥……点燃碑中沉睡的最后一缕‘海皇意志’……或有一线……唤醒‘镇海之魂’的可能……然……”
碑灵的身影剧烈波动起来，变得更加透明。
“然……施术者……魂魄必遭碑中万载积累的死寂、怨念反噬……十死无生……身躯亦将化为碑基养料……永镇于此……汝……可愿？”
以心换心，以血洗碑！
十死无生，永镇于此！
碑灵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审判，敲打在林九璃的灵魂上。这根本不是净化，而是……献祭！以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为代价，去唤醒一个渺茫的希望！
“林兄！” 云青禾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了林九璃的手臂，美眸中充满了恐惧与哀求，“不要！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哈哈哈！” 这时，那东瀛神官已经反应过来，带着两名手下缓缓逼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原来如此……需要献祭才能唤醒这破碑？有意思……小子，乖乖交出宝物，本尊或许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前有强敌环伺，后有碑灵给出的残酷抉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九璃低头，看了看手中温热的镇海石，又看了看怀中隐隐嗡鸣的星核冰魄，最后，他的目光，与云青禾那双满含泪水却无比坚定**的眼睛对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即将消散的碑灵虚影，又看向那不断渗出漆黑液体的归墟裂隙，以及上方隐约传来的、越来越盛大的邪祭吟唱声。
一个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林九璃心底响起，然后，通过神念，清晰地传递给了碑灵，也传递给了身边的云青禾：
“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第一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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