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眼神微微一变。
却也只有“微微”而已。
迎着四周不分敌我一同投来的惊诧目光，他镇静梳理着自己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卧底数年，投入的心力无数，降谷零并不打算就因为神宫八咫突然爆出的一句话而轻易脱掉“马甲”。
只要波本的身份还能使用，等抓捕神宫八咫的行动结束后，他就还有回到组织内部周旋的余地。
哪怕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行性。
于是他沉下眼神，丝毫不回避神宫八咫那份高高在上的审视讥嘲，声音顺其自然压低了一些，开口甚至依旧含着波本惯有的笑意。
“什么降谷不降谷的，就算是疯狗乱咬人也不是这么个章程吧？”
“倒是我该问问你，神宫先生……眼前这一出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稍微解释一下吗？”
“解释？”神宫八咫低低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当下的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
“该给我一个解释的应该是你才对啊，降谷……算了，我还是按照更顺口的称呼来叫你好了，波本。”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旋即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虽然姿势有些蹒跚，但一双血眸却像是两簇密密麻麻淬了剧毒的针。
“你对风和先生的态度，从刚才开始……不，应该说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超出了任务和监视的范畴了吧？”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年轻的男人说到这里禁不住嗤笑起来。
“每一次下意识的遮挡，每一次触碰时手指的力度，甚至是你此刻本能挡在他前面的姿态。”
“波本，你的‘忠诚’，似乎掺杂了太多不该有的杂质。”
“怎么，现在是不打算把人交给我了吗？还是说……你其实早就有了别的打算？”
每一个字都不留一点情面，生生敲打在降谷零的心上。
他能通过自己掌心里紧握着的那截腕骨感觉到身后银发青年的细微颤抖，也能感觉到此刻四面八方投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
但他依然挺直了脊梁，笑容恣意诡谲。
“我想我的忠诚不需要向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特意证明。”
“更何况，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把事态搞成了眼前这种糟糕的情况吧？”
“那位先生交代的任务眼看着已经难以完成，现在我又因为你的多嘴而被这帮警察注意到了身份……我看应该被那位先生怀疑忠诚度的人是你才对。”
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
可却不成想，神宫八咫在听完这些话后不仅不怒，反而认可似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赞赏。
“好啊。”他竟然还鼓起掌来：“既然波本你忠心耿耿，那么为了完成这次的任务……”
他缓缓抬手指向周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人们，面上笑容更盛。
“你就在这里，为你的这份忠诚，也为组织……献上最后一份力量吧？”
“——今晚你就和他们一起，留在这片海上。”
期限当然是，永远。
降谷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不是因为这份他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听从的命令，而是因为神宫八咫这份自然而然视组织力量为私有物的态度、这种随意支配其核心成员生死的口吻。
这不是一个高级干部或是首领心腹能有的姿态，这更像是……主人的做派。
也几乎就是在神宫八咫话音落下的刹那间，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枪。
他们的站位微妙的发生了变化。虽然不明显，却隐隐将降谷零和君风和二人一起纳入了保护圈。
而这无声的气氛切换，尽管细微，却依旧没能逃过神宫八咫的眼睛。
“哈……不打算继续再演下去了吗？公安先生。”
年轻男人歪了歪头，唇边染血，笑容却异常温和，也透露出异常的扭曲。
他好像并不期待降谷零的回答，说完这一句后只自顾自的拍了拍手，就像拂去一粒赘余的尘埃。
“也好，这样省得大家再费心思猜谜下去。”他喟叹道。
降谷零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嗓音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发哑。
“神宫八咫，你这次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盯着神宫八咫的那张脸，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规模投毒、袭击警方、肆意暴露组织的力量……这对组织有什么好处？那位先生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样胡来。”
这是最后的试探。
“好处？”
神宫八咫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
男人摇了摇头，这一次，其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癫狂的意味。
“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你所说的这些细枝末节，就都无关紧要了。”
这种独断专行的言论……
降谷零感到一瞬恍惚。
他此刻已经无比确认一件事——一个鲜为人知的惊人秘密。
神宫八咫，就是黑衣组织的幕后首领。
眼前这个谈笑自若的年轻人，就是那位先生的真身！
即便早就有过猜测，但此刻这个认知被确认后所带来的冲击，仍旧在降谷零心中引起了剧烈震颤。
金发公安瞳孔紧缩，下意识上前两步，死死盯向神宫八咫。
“最终目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神宫八咫叹息一声：“我的目的，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吗，波本？”
“我就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啊。”
他在降谷零怒火骤烧的视线中弯了弯眼。
“这世界上的一切，权利、财富、势力，我都得到过，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
“但是现在，我有了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是前所未有的珍贵存在。”
神宫八咫眼神扫过周围严阵以待的众人，扫过这艘灯火通明却已岌岌可危的游轮。
最后又落回到那个从未变过的纤瘦身影上，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只要我能永远占有他，那么之前的那些玩具，也包括现如今在这艘船上的你们……都是可以舍弃的垃圾而已。”
永远占有？怎么占有？
降谷零忽然间想到了曾经见证过的那段视频监控，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就连刚才他作为公安的身份暴露，他都没有这样大的神情变化。
“你还没放弃那些可笑又无妄的实验？”
洗去记忆、灌输谎言、捏造事实……最后则是将失去自我的银发青年彻底捆绑在自己身边！
降谷零的指尖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而被灼烧得颤抖起来。
然而点燃引信的神宫八咫却对于他的反应不为所动，并且像是被这个词逗笑了一样。
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以为然道：“放弃？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看——”
他拖长了语调，其中的深长意味忽然叫降谷零觉得有些看不懂了。
“那些实验的成果——不是已经在很好的发挥作用了吗？”
“作用”二字出口的瞬间，陷入短暂僵局的场面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神宫八咫，也不是来自任何一名被众人仔细防备着的组织成员。
一道寒光犹如暗夜中悄无声息划过的毒蛇，自最不引人警惕的后方，精准而狠戾的——
果断刺入了正在全神贯注戒备着神宫八咫的樱发男人的后背！
“噗嗤——”
利刃轻而易举穿透了衣物，继而割裂皮肉，直至全部没入才算休止。
这点细微到在平日里往往会被人忽视的动静，却在此刻骤然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到极为刺耳。
“——？！！！”
降谷零循声侧头蓦然睁大了双眼，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后，更是直接因为感到不可思议而僵麻了身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就连思维都好像被迫卡顿了一秒。
赤井秀一的身体猛然僵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控制不住向前踉跄了半步。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对总是沉静平稳的祖母绿色瞳仁骤然收缩，瞳孔深处填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扭过头想要向后抓去，手指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一线森寒的刀背，紧接着就感受到一片迅速在后背处漫开的温热粘稠。
刀子被干脆利落的拔出，带出一股温热的血箭，洒落在浸染着海水气息的甲板上，也溅在了行凶者苍白清瘦的侧脸上。
“嗬……”
赤井秀一捂紧胸前鲜血泉涌的伤口，身躯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倒下。
额前冷汗涔涔而下，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那处碎裂的内脏。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偷袭，让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向了那道因赤井秀一倒下后而被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身影。
那个握着正在滴血的短刀的安静青年。
——是君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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