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人凄厉的嘶喊如同惊雷，炸得所有幸存村民魂飞魄散。黑山完了？王虎放狄人进来了？！这消息比方才马贼的屠刀更令人绝望！边关失守，狄人铁蹄将如入无人之境，这小小的靠山村，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是……是张猎户！他跟着石鸿一起去服徭役的！”有人认出了那血人的身份。
几个村民慌忙冲上前，将只剩一口气的张猎户抬了回来。他胸腹间有一道狰狞的刀伤，深可见骨，显然是一路奔逃，失血过多。
“水……水……”张猎户眼神涣散，嘴唇干裂。
凌云迅速接过旁人递来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几口，同时用手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附近穴位，试图延缓生命力的流逝。柳青岚也蹲下身，撕下干净的布条为他简易包扎。
“张叔，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石大叔他们呢？”凌云声音沉静，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张猎户喝下水，精神稍振，眼中却涌出巨大的恐惧和悲愤：“死了……都死了！王虎那个天杀的狗官！他根本不是来监工，他是来索命的！”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话语中充满了血泪：
“到了黑山……王虎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动辄打骂，粮食克扣得厉害，每天却要干最重的活……不少人累倒、病倒，就直接被扔进了山沟……”
“石鸿兄弟看不过眼，带人理论了几句……就被王虎抓起来，当众鞭打，说是……以儆效尤……”
“我们原本按凌小哥你教的，偷偷挖了些陷坑，做了些准备……可没想到……没想到今天凌晨，狄人真的来了！好多狄人骑兵！”
“我们以为王虎会带我们据守……可那狗贼！他竟然……竟然下令打开了还没修好的隘口栅栏！带着他的心腹，亲自引着狄人冲了进来！”
“他们见人就杀……民夫们毫无防备……像麦子一样被砍倒……我……我躲在尸体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听见王虎对狄人头领说……说‘一个不留，清理干净’……”
“我趁乱爬出来，一路不敢停……石鸿兄弟他……他被抓了，王虎说要拿他……祭旗……”
张猎户说到这里，气息愈发微弱，眼中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血腥和绝望。
民夫被屠杀，边关被主动打开，监官王虎通敌叛国！石鸿被俘，生死未卜！每一个消息都如同重锤，敲碎了村民们最后的希望。
“爹！”
“当家的！”
“该死的狗官！”
小石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其他有亲人也在徭役队伍中的村民，更是彻底崩溃，哭嚎声、咒骂声、绝望的叹息声响成一片。天，仿佛真的塌了。
“完了……全完了……狄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快跑吧！逃命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向家中，想要收拾细软逃难。
“都站住！”凌云猛地站起，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寒冰坠地，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
所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向他。这个少年，在接连的危机中，已然成为了他们潜意识里的主心骨。
“跑？往哪里跑？”凌云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狄人是骑兵，我们是两条腿！离开村子，进入荒野，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死得更快！”
“那……那怎么办？难道在这里等死吗？”有人带着哭腔问道。
“等死？当然不！”凌云斩钉截铁，“我们脚下就是我们的家！这里有屋子可以藏身，有篱笆可以依托，有我们熟悉的一草一木！在这里，我们尚有一线生机！离开了，十死无生！”
他走到张猎户的尸体旁，沉痛道：“张叔拼死回来报信，不是为了让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送死！他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有机会活下去！”
“怎么活？狄人那么多，还有王虎那个叛徒带路……”里正声音颤抖，满是绝望。
“狄人目标不是我们这个小村子！”凌云冷静分析，目光如炬，“他们费尽周折，让王虎打开隘口，绝不是为了劫掠一个靠山村！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更后方的城镇、粮草、军械！我们这里，只是他们路过的一个点，甚至可能被忽略！”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王虎引狄人入关，是惊天大罪！他此刻最想的，是尽快与狄人达成交易，洗劫重要目标，然后要么远遁，要么毁灭证据！他不会有太多时间浪费在清剿我们这种小村落上！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麻烦’，让他们觉得啃下来会崩掉牙，耽误时间，他们很可能就会绕过去！”
这番话条理清晰，直指关键，让绝望的村民们看到了一丝微光。
“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做？”小石头抹了把眼泪，坚定地看着凌云。
“坚壁清野，虚张声势，制造麻烦！”凌云吐出三个词，“第一，立刻动员所有人，将粮食、水源尽可能隐藏起来！把村子里能搬动的东西，都堆到主要路口，设置障碍！把王虎通敌的消息，用我们能做到的最快方式，传播出去！让周边村落都知道！”
“第二，制造假象！把所有能点燃的湿柴、杂草，在村子四周不同地点堆放好，一旦发现狄人靠近，立刻点燃，制造浓烟，做出这里有大批人员据守、传递信号的假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凌云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青壮和少年，“我们要组织起来！能拿动锄头的，跟着我，依托障碍节节阻击，绝不主动出击，只求拖延！小石头，带着你的伙伴和所有腿脚利索的半大孩子，负责传递消息，监视狄人动向，用我教你们的方法，骚扰他们，让他们觉得草木皆兵！”
他的安排迅速而明确，将有限的资源和人力分配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加上对凌云的信任，让村民们再次凝聚起来。
“听凌小哥的！”
“对！横竖是死，拼了！”
“藏粮食！设路障！”
没有人再提逃跑，求生的欲望被点燃，转化为一股悲壮的力量。妇孺在老弱带领下，开始疯狂地藏匿所剩无几的粮食和贵重物品。青壮们则吼叫着，推倒废弃的房屋，搬来磨盘、柴垛，堵塞住村子的几个入口。小石头则带着他的“暗影”小队和更多被发动起来的少年，如同灵活的斥候，消失在村外的夜色中，负责警戒和传递信息。
柳青岚走到凌云身边，低声道：“郎君，仅靠这些，恐怕还不够。狄人骑兵一个冲锋，这些障碍形同虚设。必须要有……能让他们感到痛，感到迟疑的力量。”
凌云何尝不知？他看向柳青岚：“青岚，你可知‘夜枭’此次来了多少人？能否……”
柳青岚苦笑摇头：“‘夜枭’是暗线，擅长的情报与隐秘行动，正面抗衡大军非其所长。此次出手击退马贼，已是破例。而且，他们行踪诡秘，我也无法主动联系指挥。”
凌云沉默。他知道柳青岚说的是实情。“夜枭”是一把隐藏在暗处的匕首，不能指望它来正面抵挡洪流。
那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借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黑山隘口的方向。韩明呢？周通判呢？他们收到消息后，难道会坐视狄人长驱直入吗？
就在整个靠山村如同上紧的发条，紧张备战之时，派往西边乱石滩方向侦查的一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声音都变了调：
“凌……凌云哥！乱石滩……乱石滩那边！好多……好多穿着黑甲的人！不是狄人！他们……他们在杀那些没跑掉的马贼！还有……我看到他们打着一面旗，上面……上面画着一条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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