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村民们刚刚劫后余生的庆幸。恐慌和绝望比马贼的弯刀更锐利地刺穿人心。
“黑山隘口……那是去送死啊!”
“去年邻村去了二十人,只回来三个……”
“家里就剩我一个男丁,我走了,娘和娃子怎么活?”
哀嚎与哭泣声四起,方才还围着凌云充满感激的目光,此刻只剩下茫然与死寂。村里唯一的里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跺着脚,除了叹气,也毫无办法。官府的令旗,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是不容置疑的催命符。
石鸿的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家也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他若走了,小石头和这刚捡回来的凌云……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凌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石大叔,里正爷爷,各位叔伯,”他走到人群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去,是九死一生。但若不去,便是十死无生。叛逃之罪,会牵连整个村子。”
道理谁都懂,可……
“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未必。”凌云吐出两个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这死路,变成一条活路。”
“活路?凌云娃子,你有办法?”里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凌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石鸿,“石大叔,你对黑山隘口一带熟悉吗?地形,水源,还有……狄人通常活动的规律?”
石鸿虽不解其意,还是老实回答:“年轻时跟着老猎户去过几次。那地方是个山口,两边是陡坡,只有中间一条道。狄人要来,多半是从北面那个方向,他们喜欢快马冲过来,抢了就走,一般不跟我们修工事的人纠缠,嫌我们穷。”
凌云眼神微亮,快速追问:“也就是说,他们看重的是劫掠的效率,不会轻易陷入缠斗?”
“对,他们惜命得很,一看占不到大便宜,跑得比马还快。”
“好。”凌云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初步构想。他看向里正和众村民,“诸位,官府只说要出人修烽燧,没规定我们怎么修,也没说不让我们自卫吧?”
“自卫?我们拿什么自卫?锄头对弯刀吗?”有人沮丧地反驳。
“锄头当然不行,但我们可以用别的东西。”凌云蹲下身,随手捡起几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第一,我们要改变修燧的方式。不能傻乎乎地只堆石头。我们要在烽燧周围,挖陷马坑,布置绊马索,这些不需要铁器,用削尖的硬木和藤条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画出简单的示意图。“第二,我们要建立预警。不能等狄人冲到眼前才发现。可以安排机灵的少年,带着狗,在远处高地上放哨。一旦发现敌情,就用特定的烟火或者声音传递消息,让我们有足够时间躲进预设的防御点。”
村民们渐渐围拢过来,看着地上那些奇特的符号和线条,虽然不甚明白,但凌云之前智退马贼的余威尚在,让他们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凌云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们不能一盘散沙。这次去的人,必须组织起来。谁负责挖坑,谁负责警戒,谁负责指挥撤退,都要明确。遇到危险,乱跑就是送死,只有抱成团,才有可能活下来。”
他看向石鸿:“石大叔身手最好,见识过狄人,可以负责带领大家自卫和预警。”
他又看向里正:“里正爷爷德高望重,负责和监工的官兵交涉,尽量为我们争取些便利,至少别让他们随意打骂,消耗我们的体力。”
最后,他看向众人:“我知道大家害怕。但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如果我们自己先乱了,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现在我们还有三天时间,可以准备很多东西,可以练习如何预警,如何撤退。每多一分准备,我们活着回来的机会就大一分!”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力量,像一根主心骨,慢慢撑起了村民们即将坍塌的精神世界。
石鸿第一个响应:“凌云娃子说得在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拼一把!我石鸿听你的!”
小石头也紧紧抱住凌云的胳膊,大声道:“我也听凌云哥的!我去放哨!苍云跑得快,能报信!”
有了带头的,其他走投无路的村民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表态:
“对!听凌小哥的!”
“横竖是个死,拼了!”
接下来的三天,靠山村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在凌云的规划和指导下,男人们开始按照图纸削制木刺,编织坚韧的藤索。妇孺们则赶制着耐储存的干粮。凌云甚至利用有限的材料,改进了几把猎弓的弓弦,并教了几个眼神好的年轻人如何更有效地瞄准——并非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和威慑。
小石头和另外几个半大孩子,则带着苍云和其他几条村狗,在村子附近练习如何利用山势传递简单的信号——一声长哨代表安全,三声短促代表有危险靠近。
凌云的身影穿梭其间,时而讲解,时而示范。他瘦弱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智慧和精力。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感激、敬畏,渐渐变成了某种程度的信赖和依靠。这个神秘的少年,似乎总能在那看似绝境的黑暗中,指出一条微光闪烁的路径。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出发的日子到了。
清晨,寒风格外凛冽。十名被征发的青壮在村口集合,人人背上都背着干粮和简陋的工具,脸上带着悲壮,却也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毅。他们的行囊里,还藏着削尖的木棍和捆好的藤索。
石鸿拍了拍小石头的头,又深深看了凌云一眼:“家里……就交给你了。”
凌云郑重地点点头:“大叔,保重。按我们商量的做,活下去最重要。”
苍云似乎也感受到离别的气氛,蹭着石鸿的裤腿,呜呜低鸣。
队伍在里正的带领下,踏着晨霜,向着死亡阴影笼罩的黑山隘口走去。
村口,送行的人群久久没有散去。小石头紧紧握着拳头,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凌云站在他身边,目光悠远。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漫长而艰险征程的开始。他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黑山隘口依旧危机四伏。他所能做的,只是在绝境中,为这些质朴的村民,也是为自己,争取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的苍云,轻声道:“我们也要加快脚步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村外高处了望的少年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神色,气喘吁吁地喊道:
“凌……凌云哥!村外……村外来了一队人,穿着……穿着官差的衣服,还押着个戴木枷的女人!朝着咱们村来了!”
官差?戴枷的女人?
刚刚送走徭役队伍的村民们,心再次猛地提了起来。
这混乱的世道,又一桩麻烦,毫无征兆地撞上了门。而这一次,来的似乎是官面上的人,又该如何应对?
凌云眉头微蹙,望向村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心中念头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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