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干涩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光线从外面透进狭小的审讯室,映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刘峰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制服、表情严肃、手持记录本的年轻记录员。
审讯室里陈设简单到近乎冰冷。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铁桌,两把椅子。刘龙科就坐在对面,双手被铐在桌面的铁环上,脚踝上也锁着沉重的脚镣。他比刘峰想象中要苍老、憔悴许多,头发花白杂乱,眼袋深重,囚服松垮地套在身上。但当他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今却布满血丝和浑浊的眼睛看向刘峰时,里面却闪烁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的光芒。
记录员在刘峰侧后方坐下,打开了记录本。刘峰在刘龙科对面的椅子上坐定,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
“你终于还是来了。”刘龙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干涩,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明显了些,“你知道吗?最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姓苏的那个老东西,到底是瞎了哪只眼,为什么会觉得你……比我强?”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悔莫及的狠厉,但很快又被一种认命般的颓然取代:“不过,事到如今,栽了这么大跟头,我倒是有点想明白了。我是真的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派出去的人,怎么就没能干脆利落地做了你。如果当时动作再快一点,手段再狠一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外和阻挠……或许,你现在已经没了。”
刘峰听完这充满怨毒和悔意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如果你费尽周折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狠话和后悔,我觉得大可不必。另外,纠正你一点,就你当时派来的那些人,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
刘龙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肩膀垮了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诡异的释然:“呵……呵呵……刘峰,现在我承认,你比我强,强很多。你的事业,你身边的人,还有你这份到了这种地方还能面不改色的定力……都比我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太多了。”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想穿透刘峰,看到更远的地方:“但你应该也清楚,姓苏的那个老东西,他背后站着的是谁。我今天叫你来,没别的原因,就是想亲眼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毕竟,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可能再过几个月……就没这个机会了。”
刘峰没有接他关于苏翰辰背后势力的话茬,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以你的智商、资历、学养,还有你曾经积累的财富,完全可以从事一些获利依然丰厚,但远不像这条路这么危险的事业。为什么要选择这条……最终通向这里的路?”
刘龙科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感慨:“这是一个很深、很大的问题,是吧?但是刘峰,我告诉你,有时候很深、很大的问题,不一定会有很深、很大的理由。”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你知道吗?有时候,就是因为一点点……很小很小的原因,很小很小的念头,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掉进了心里最阴暗的角落,然后……它就会生根发芽,最后让人的一生,发生根本性的、无法挽回的变化。”
“能说说这一点点吗?”刘峰追问,目光如炬。
刘龙科抬起头,看向审讯室天花板那盏惨白的日光灯,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我啊……是一个内心非常、非常黑暗的人。很少……很少有阳光能照进来。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包裹得不严实,心思藏得不深,是很难……活到今天的。”
他忽然将目光转回刘峰,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诡异:“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我替姓苏的张罗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钱,数目不小,但全被他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了。我原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大部分寄给海外那些靠他养着的‘大人物’,维持关系。但后来,我留了个心眼,派人偷偷查过……发现这些钱的流向很散,很乱,流向了全国各地很多不起眼的账户、项目,像撒胡椒面一样。现在……估计想查也查不出头绪了。”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我感觉……他有一个很大的计划。他之前有一次含糊地提过一句,说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就能让他们那一类人……‘再次焕发新光’。”
谈话到这里,似乎已经触及了刘龙科愿意透露的底线,也耗尽了他的气力。他重新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默萎靡的状态,不再开口。
刘峰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对记录员示意了一下,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铁门在他身后再次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绝望和秘密的空间。
门外,龙江和张志刚早已等在那里。龙江迎上前,用力握了握刘峰的手,脸上带着感激和凝重:“辛苦了,刘峰同志!他肯开口说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线索非常关键!原本他的案子上面催得极紧,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执行了。时间太紧,常规审讯手段对这样一个老公安又几乎无效,我们之前确实陷入了僵局。”
刘峰摆摆手:“龙江同志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志刚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刘峰的肩膀,试图驱散一些凝重的气氛:“行了,这糟心的事儿总算告一段落。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哥仨难得聚一块,必须得喝一桌,给你接风,也……也算是去去晦气!”
三人并肩走出那栋压抑的办公楼。外面,秋日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有些刺眼,却带着高墙内无法企及的温暖和自由。远处,监狱高墙上的电网和哨塔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他们踏着砂石路面,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军绿色吉普车。刘峰走在中间,左边是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的龙江,右边是面容刚毅、却带着老友重逢笑意的张志刚。引擎发动,吉普车调头,驶离了这座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囚笼,将沉重的铁门和背后的秘密暂时抛在了逐渐远去的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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