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那道布满死亡哨卡的山梁，地势陡然变得险峻。“老秃顶子”并非真的秃顶，而是指其主峰附近一片怪石裸露的区域，其周边依旧是绵延起伏、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群山。
林烬带着队伍，沿着山脊线阴影处谨慎前行。根据地图和老何的情报，周保中支队如果还存在，最有可能的活动区域就在主峰东侧一片被称为“鹰嘴岩”的险要地带附近。那里洞穴众多，易守难攻。
连日的奔波和紧张，让队伍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那几支体能刺激药剂的存在，既是底牌，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提醒着他们距离极限并不遥远。
第三天傍晚，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几近坍塌的窝棚痕迹，以及一些被刻意掩埋的生活垃圾——有抗联活动过的迹象，但痕迹很旧，至少是半个月前留下的。
“他们肯定还在这片山里！”魏大勇压抑着激动，低声道。
林烬没有说话，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窝棚的位置选择得很好，视野开阔，便于警戒，也易于撤离。但这里显然已被废弃。
“继续找。”林烬下令。线索虽然陈旧，但至少证明他们找对了方向。
又向前搜索了约半天路程，走在最前面的林烬突然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止。他敏锐的能量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带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异常波动，来自前方山谷的下风处。
他示意队伍原地隐蔽，自己则如同融入环境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拨开一丛枯黄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生死的林烬，瞳孔也微微收缩。
那是一个小山谷，谷底依稀可见几十间被烧毁的房屋残骸，焦黑的木梁和土墙兀立着，如同大地上丑陋的伤疤。积雪覆盖了大部分废墟，但仍有一些地方裸露着，可以看到散落的、已经冻硬的破碎瓦罐，以及……零星散布的、被野兽啃噬过的森白骸骨。
这是一个被屠戮、被焚毁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和腐败气味。
林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墟。能量感知中，那股死亡的气息更加浓郁。然而，就在这片代表着毁灭的区域边缘，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顽强跳动着的生命之火！
有人！
他打了个手势，让魏大勇和栓子跟上，三人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进入废墟。
循着那微弱的生命波动，他们在一处半塌的地窖入口处停了下来。入口被几块焦黑的木梁和积雪半掩着，若非能量感知，极难发现。
林烬示意魏大勇和栓子警戒，自己轻轻挪开障碍，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和草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地窖内一片漆黑，借着入口透进的微光，林烬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听到动静，猛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呜咽，拼命向角落里缩去。
“老乡，别怕，我们不是鬼子。”林烬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同时示意后面的栓子拿点水和食物过来。
听到中文，那人的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仍充满警惕。栓子将水壶和一块干粮递过去，那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生存的本能，一把抓过，狼吞虎咽起来。
借着这点时间，林烬看清了这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带着冻疮和伤痕，眼神浑浊，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等他稍微缓过气，林烬才再次开口：“老乡，这里是哪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男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声音嘶哑干涩：“这里是……石砬子村……没了，都没了……鬼子……鬼子前几天来的，说我们通匪……男人都杀了……女人和孩子……抓走了……房子也烧了……”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恸。
“我……我那天正好在山里砍柴，回来……回来就……”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一直躲在这里？”魏大勇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始躲在山里，后来没吃的了……才偷偷回来，想找点能吃的……就发现这个地窖还没被鬼子发现……”
“那你有没有看到过其他人？像我们这样，拿枪的，在山里活动的人？”林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男人努力回忆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拿枪的……山里……前些天，好像……好像听到西边老林子里有枪声，断断续续的，打了好一阵……后来就没声了……”
西边老林子！那正是地图上标注的，通往鹰嘴岩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
“具体是哪天？枪声持续了多久？”林烬追问。
“大概……五六天前吧？记不清了……枪声好像响了小半天……”男人努力回忆着，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五六天前，小半天的交火……这绝不是小规模的遭遇战！
林烬的心沉了下去。周保中他们，很可能在五六天前，于西边老林子与日军发生了激烈战斗，甚至可能是突围战。之后，便再无音讯。
是成功转移，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老乡，这里不能待了，鬼子可能还会回来。”林烬对那幸存者说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那男人看着林烬，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更多的还是恐惧和麻木。他最终摇了摇头：“我……我走不动了……也没地方可去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众人沉默。他们理解这种家破人亡后彻底的绝望。
林烬没有再劝，他让栓子给男人留下了足够几天食用的干粮和所有剩余的伤药。
离开那片如同鬼蜮的废墟时，夕阳的余晖将雪地染得一片血红。石砬子村的惨状和幸存者提供的线索，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希望似乎变得更加渺茫，而“冬狩”的阴影，已然迫在眉睫。判官站在荒村的边缘，目光投向西方那片幽深的老林子，他知道，答案和更残酷的现实，或许就隐藏在那片寂静的雪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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