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国际机场,跑道尽头。
李达康抬起手腕看了第三次表。
“这飞机怎么还没动静?”他嘟囔了一句,手伸向领带结,拽了一下,又觉得不妥,重新把领带推回去,抚平西装下摆。他脚底下的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滋滋”声。
李达康很急。
昨晚闹那一出,要是这位新来的沙书记不认可,他李达康就是擅自调动警力、干扰企业经营,这帽子扣下来,别说副国级,现在的位子都未必坐得稳。
祁同伟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插在警裤口袋里,甚至没怎么换过站姿。
他今天摘了那副金丝眼镜,换了个黑框的。这玩意儿遮住了颧骨的线条,让人看着少了几分精明,多了几分书呆子气。
“同伟。”李达康猛地转身,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带了点气急败坏,“那份材料,你再过一遍脑子。每一个小数点都得给我想清楚。”
“书记,您放心。”
祁同伟没把手拿出来,只是稍微欠了欠身子,“经侦支队的人核了三遍。钱在专户里趴着,那是死的,跑不了。大风厂那帮工人这会儿正拿着锦旗往市委送,这也是死的,做不了假。”
李达康盯着祁同伟那张平平静静的脸,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是干公安的。”祁同伟笑了笑,这笑不达眼底,“天塌下来,有您这位高个子顶着,我负责递砖头就行。”
李达康被噎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跑道那头传来轰鸣声。
波音737落地,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阵青烟。
那是权力的味道。
李达康立马整理表情,那种焦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热情的、下级迎接上级的恭谦笑容。他快步迎向即将停稳的舷梯,步幅大得差点带跑偏了地上的红毯。
舱门打开。
沙瑞金走出来。
个子不高,夹克衫,黑西裤,没打领带。他站在舱门口没急着下来,先是在这片属于汉东的天空下站了两秒,这才踩着舷梯一步步往下走。
“沙书记!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盼来了!”李达康双手伸出去老远。
沙瑞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握住李达康的手。
“达康同志。”沙瑞金的手劲很大,握了一下就松开,“看你这气色,最近没少熬夜吧?京州这副担子,不轻啊。”
“为人民服务,不敢喊累。”李达康顺杆爬。
沙瑞金点点头,视线没在李达康身上停留太久,直接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后面的祁同伟身上。
那视线很轻,没什么情绪,但祁同伟觉得后背那层皮紧了一下。
“祁同伟同志?”沙瑞金开口。
祁同伟上前一步,啪地敬了个礼。
“沙书记好,汉东省公安厅祁同伟,向您报到。”
沙瑞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伸手,反而是背着手笑了笑:“我在北京听过你的名字。孤鹰岭那一战,你是英雄。怎么,现在改行搞经济了?”
这话里有刺。
旁边几个陪同的官员都没敢出声。谁都知道昨晚祁同伟带人抄了赵家在京州的老巢,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政治投机,往小了说是维护治安。
祁同伟放下手,站得笔直。
“报告沙书记,我不懂经济。我只知道,有人想在京州的地盘上搞乱治安,让老百姓没饭吃。我身为公安厅长,必须管。至于查出来的那些钱,那是达康书记领导有方。”
他不接招,还顺手把李达康推到了前面。
沙瑞金眉毛挑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考斯特。
“行了,别在这站着。达康,同伟,上我的车。咱们路上聊。”
……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噪音。
考斯特里冷气开得很足。沙瑞金坐在主座,拧开自带的保温杯,吹了口热气。
李达康和祁同伟坐在他对面,三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夹角。
车子启动,平稳地滑入机场高速。
“说吧。”沙瑞金喝了一口茶,把杯子盖好,发出一声脆响,“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还没落地,电话就被打爆了。说是京州昨晚比过年还热闹,又是特警又是封条的。”
李达康看了一眼祁同伟。
这事儿细节太敏感,李达康不想背这个锅,他得让祁同伟自己说。
祁同伟没废话,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
他没直接递过去,而是把纸摊开,双手平推到沙瑞金面前的小桌板上。
“沙书记,这是昨晚‘联合执法’的战果清单。”
沙瑞金垂下眼皮,扫了一眼。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风声。
三秒。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板上敲了两下,没拿那张纸,只是问:“数字核实了?”
“核实了。”祁同伟语速平稳,就像是在汇报今天的午饭菜单,“现金一点二个亿,冻结资金八点五个亿,追回国有土地三百亩。加上税务局连夜核算的滞纳金和罚款,总计三十个亿。”
三十个亿。
这个数字砸在小桌板上,分量够重。
李达康明显看到沙瑞金敲桌子的手指停顿了半拍。
“好大的手笔。”沙瑞金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夜之间,三十个亿。咱们汉东省有些贫困县,十年的财政收入也就这个数。这些钱,是从哪挖出来的?”
“从赵家的牙缝里。”
祁同伟这句话接得极快,极狠。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这也太直白了!
祁同伟却不管,他直视着沙瑞金:“山水集团及其关联公司,长期通过虚假贸易、非法借贷转移资产。这三十亿,是他们准备转去海外的黑钱。昨晚要是晚动手一个小时,这笔钱就流出去了。现在,这笔钱在市财政的专户里,正好用来填大风厂和光明峰项目的窟窿。”
这不仅是汇报,这是交投名状。
祁同伟在告诉沙瑞金:我不怕赵家,我敢咬人,而且咬下来的肉,我都给您留着,给新班子留着。
沙瑞金靠回椅背,再次拧开保温杯,这次他喝得很慢。
他在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够狠,够准,也够聪明。知道新官上任最缺什么——缺钱,缺立威的把柄。祁同伟把这两样东西打包送到了他面前。
“达康同志。”沙瑞金转头看向李达康,“看来你这个公安厅长,不仅仅会抓贼,还会‘理财’嘛。”
李达康听出这话里的松动,立刻松了口气:“沙书记,这都是逼出来的。大风厂的工人要吃饭,光明峰项目要开工,没钱寸步难行啊。这次多亏了同伟同志果断。”
“果断是好事,但也要讲规矩。”
沙瑞金放下杯子,话锋一转。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同伟同志。”
“在。”祁同伟身子前倾。
沙瑞金看着他,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很随意,像是拉家常:“我来之前做过功课。汉东政法系统人才济济,很多人都提到了‘汉大帮’这个词。你是曾经高育良书记最得意的学生?昨晚这么大的行动,育良同志知情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也是一道诛心题。
要是说知情,那就是把高育良拖下水,赵家的人会恨死高育良;
要是说不知情,那就是目无尊长,搞独立王国。
更重要的是,沙瑞金在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李达康屏住了呼吸,手心里全是汗。
这问题太刁钻了,稍有不慎,祁同伟刚才那三十亿的功劳就会变成催命符。
祁同伟没有马上回答。
他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框。
胸口内兜里,那张b超单贴着心脏,传来微弱的体温。那是他的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延续的野心。
为了那个还未出生的“侯浩胜”,为了那个能喊侯亮平爸爸的孩子,别说是高育良,就是天王老子,挡路也得踢开。
祁同伟抬起头,目光清明,甚至带了一丝坦诚。
“沙书记,我是高老师的学生,这是写在档案里的,改不了。”
沙瑞金不置可否,等着他的下文。
“高老师在大学教了我四年法律,教我要尊法、守法。”祁同伟声音放得很轻,但字字清晰,“昨晚的行动,我是依法办事。至于高书记知不知情……”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丝笑意变得有些凉薄。
“我是汉东省的公安厅长,更是汉东省副省长,不是高家的家臣。只要是危害汉东百姓利益的事,别说高书记不知情,就是他知情,我也照抓不误。毕竟,我头顶上顶着的是国徽,不是哪位老师的教鞭。”
喜欢我都汉东一把手,侯亮平还想查我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我都汉东一把手,侯亮平还想查我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