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市,深夜十一点。
一辆没有警灯的黑色别克商务车,像幽灵般滑入“夜巴黎”夜总会后巷的阴影里,在五十米外熄了火。
程度坐在副驾驶位,一言不发,视线牢牢锁定着那扇斑驳的铁门。
车厢内的空气压抑得吓人。
“队长,要不再等等?”年轻警察小李握着方向盘,额头已经渗出细汗。
“等什么?”程度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人就在里面。”
后排的老刑警老张,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队长,不对劲。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瘆人。”
程度没有回应。
他当然察觉到了。
这种销金窟,这个钟点本该是人声鼎沸,门口的马仔、醉鬼、拉客的混混应该像苍蝇一样围着。
但现在,别说人,连条野狗都没有。
门口那盏昏暗的招牌灯,把“夜巴黎”三个字照得惨白,透着一股办丧事的气氛。
这是一个局。
但箭已上弦。
“下车。”程度推开了车门。
三人皆是便装,融进夜色里。
程度走在最前,脚步沉稳,老张和小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后。
铁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程度没有丝毫犹豫,伸手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嘲讽的叹息。
门内,走廊的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没有震耳的音乐,只有从走廊尽头一扇门缝里,隐约透出的几缕轻柔的古典乐。
三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地板上。
程度停在最里面的包厢门前。
他没有敲门,直接拧动把手推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让小李和老张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包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一个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姿态悠闲地坐在真皮沙发中央,手里夹着一支刚刚点燃的雪茄。
田晓明。
他似乎等候多时,看到程度进来,脸上露出一副夸张的笑容,甚至还抬手挥了挥。
“程总队,总算来了?再不来,我这壶茶可就凉了。”
程度的脚步停在门口。
他的大脑在看到眼前景象的一秒钟内,就完成了所有的信息处理。
包厢里不止田晓明。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肌肉虬结的壮汉。
而在沙发的另一侧,赫然坐着两个身穿吕州市公安局制服的警察。
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二级警督的警衔。
吕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马云波。
陷阱的最后一块拼图,补齐了。
“马局,您怎么在这儿?”老张他怎么也想不到,地方局的领导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马云波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没有看老张,而是把目光投向程度,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公式化笑容:
“程总队大驾光临吕州,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地方上,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嘛。”
程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越过马云波,直视着田晓明:“王雪在哪?”
田晓明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吸了一口雪茄,慢悠悠地吐着烟圈:“王雪?哪个王雪?程总队,我认识的姓王的可不少,您说的是哪个?”
“吕州师范学院的学生,王雪。”
“哦——”田晓明拖长了音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滑稽模样,他转头看向马云波,“马局,咱们这位程总队,好像在找一个叫王雪的学生?”
马云波心领神会,拿起手边的一个文件夹,煞有介事地翻开:
“王雪,女,吕州师范学院学生。档案记载,该同学于2018年12月,因个人债务纠纷向我局报案,但当日下午即主动撤诉。据其辅导员反映,此后该生已办理休学手续,离开吕州,去向不明。”
他“啪”地合上文件夹,看着程度,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规劝:
“程总队,这个案子早就结了。你们省厅跨区域办案,是不是情报工作出了什么偏差?”
程度的牙关无声地咬合了一下。他盯着马云波:“她今晚就在这里。”
“证据呢?”马云波摊开手,直接反问。
程度沉默了。
唯一的“证据”,是那条来自绝密号码的短信。
那条短信,是厅长给他的剑,但现在,这把剑不能见光。
田晓明掐灭雪茄,重新靠回沙发,双腿交叠,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程度,嗤笑一声:
“程总队,你这可就没意思了。没手续,没证据,带着两个人,三更半夜闯到我这小店里来。这是想干什么?强行检查?还是说,你们省厅现在都流行搞这套,先抓人,后找证据?”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程度知道,今晚的行动,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有人算准了他会来,并且提前布好了天罗地网,甚至连地方公安系统都成了对方的舞台背景。
“程总队。”马云波站起身,声音里那点虚伪的客气也消失了,多了几分不耐,
“你们省厅想办案,我们吕州局一百个配合。但凡事,要讲规矩,按程序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程度:“就这么闯进来,一无所获不说,传出去,对省厅和祁厅长的声誉,恐怕也不太好吧?”
威胁。毫不掩饰的威胁。
空气凝固了。程度迎着马云波的目光,足足三秒。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们走。”
老张和小李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跟上。
“等等。”
田晓明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度停住,却没有回头。
田晓明站起身,踱步到程度面前,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程总队,来都来了,何必这么着急走?我这还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没有递,而是随手一抛。
U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在程度脚边的地砖上。
“你们省厅的人,为了查我,真是费尽了心思,连我公司几年前的账目都想挖出来。”田晓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U盘,笑得人畜无害,
“那里面,是我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账目。程总队可以拿回去,交给你们厅长,让他老人家一笔一笔,慢慢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一分钱的问题。”
程度的身体僵在原地。
田晓明忽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去告诉你主子。”
“纪委书记的儿子,不是他养的那条狗,能随便碰的。”
说完,他直起身,轻蔑地拍了拍程度的肩膀,像在掸去什么灰尘。
然后转身走回沙发,重新翘起二郎腿,对着马云波摆了摆手。
“马局,送客。”
马云波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对着程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度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包厢。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U盘,但跟在后面的老张,却在经过时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三人穿过那条死寂的走廊,推开沉重的铁门,重新走入深夜的寒风里。
车内,小李哆哆嗦嗦地发动引擎:“队长,我们……”
“闭嘴。”程度打断他。
别克车启动,迅速驶离了这个屈辱之地。
程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道光怪陆离的轨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摸出来,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还是那个号码。
“有内鬼。”
程度面无表情地删除短信,将手机扔到一边。
后排的老张终于忍不住问:“队长,接下来……怎么办?”
程度没有睁眼,声音冷得像冰。
“回省厅。”
“那田晓明……”
“他跑不了。”
……
凌晨三点,汉东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办公室。
程度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依旧是那份关于田晓明的卷宗。
他的指尖,在那张名叫“王雪”的女孩照片上,久久停留。
失踪。
老张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队长,查到了。”老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今天下午四点二十分,有人用内线,给吕州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打过电话。”
程度拿起文件,翻开。
拨出方:汉东省公安厅,办公楼三层,205室。
205室。
省厅一位副厅长的办公室。
程度合上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队长,要不要……”
“不要。”程度打断老张,“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是……”
“没有可是。”程度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墨汁般的夜色,“这不是刑事案,是政治斗争。我们,是棋子,也是刀。”
老张沉默了。
就在这时,程度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拿起来,还是那个号码,上面的字却换了。
“别急。”
“好戏,才刚刚开始。”
程度删除短信。
他转过身,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汉东省地图,目光从省厅的位置,一路移到了吕州。
“通知下去,专案组继续查。”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要把骨头嚼碎的狠劲。
“田晓明的每一笔账,他名下每一个产业的资金流向,他手下的每一个人,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所有和他有过利益往来的吕州官员,全部给我挖出来。”
“我要的,不是抓他。”
程度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
“我要的,是把他和他身后的一切,连根拔起,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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