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办公大楼在深夜里,侯亮平的车子在街角停下,他没有立刻下车,只是看着那栋亮着零星灯火的大楼,胸口起伏不定。
他冲出公寓,一路驱车而来,满脑子都是那份被篡改了流转程序的案卷。
那是一种法律人最本能的愤怒,一种对规则被践踏的无法容忍。
可当他真的到了这里,离那个他准备质问的人只有几百米之遥时,一股凉意却从脚底板升起。
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嫌疑人。
是田国富。
是沙瑞金书记在汉东最锋利的那把刀。
自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拿着一份所谓的“程序错误”去质问他,会得到什么答案?
对方会承认吗?
承认了又如何?
侯亮平发现,自己满腔的怒火,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显得有些天真和可笑。
但他还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这是他作为一名检察官的底线。
大楼的门厅里,值班的武警拦住他。
但在看到他的证件,并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后,便立刻放行,甚至还为他指引了电梯的方向。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他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一分。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脚下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尽头的那间办公室,门虚掩着,透出温和的灯光。
侯亮平走到门口,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烟雾缭绕,也没有那种深夜办公的紧张氛围。
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田国富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手里握着一支毛笔,正在一张宣纸上挥毫。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式衬衫,气定神闲,与外面深夜的寂静,融为一体。
听到开门声,他手腕一顿,最后一笔稳稳落下,才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种长辈看到晚辈登门的包容。
“亮平同志,你来了。”
他放下毛笔。
“坐。”
这平静的两个字,让侯亮平准备了一路的说辞,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没有坐,站在原地,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气场。
“田书记。”
他的开场白,直接而生硬。
“我想请教一下,关于欧阳青的案子,其中一份关键证据的来源,似乎不符合办案程序。”
田国富慢条斯理地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亲自提起水壶,给一个空杯里倒上热水,茶叶在水中翻滚。
他做完这一切,才端起自己的茶杯,看向依然站着的侯亮平。
“你说的没错。”
侯亮平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的否认,震怒,或是用官话搪塞。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承认。
“那份材料,确实没有走常规程序。”田国富吹了吹杯口的热气,
“因为在当时,汉东省所有的常规程序里,都布满了赵立春的眼睛和耳朵。”
他将杯子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任何一份可能威胁到他们核心利益的举报材料,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截留,被销毁。而那个勇敢的举报人,也会立刻遭到最疯狂的报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为了保护那个把身家性命都押上的人,我和沙书记商议后,决定采取非常规手段。这份材料,是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递到我手里的。”
“有时候,为了正义的结果,我们不得不承担过程中的风险。我和沙书记,都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侯亮平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切入点。
他所坚持的“程序正义”,在对方口中的“实质正义”和“人身安全”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和不近人情。
看到侯亮平的迟疑,田国富话锋一转。
“不过,我很好奇。”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再是刚才那个温和的长辈。
“欧阳青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证据确凿,她本人也供认不讳。是谁,让你在这么久之后,又对我们自己的同志,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他身体微微前倾。
“是昨晚深夜,用那种几近崩溃的语气给你打电话的李达康?”
“还是那个白天向沙书记虚与委蛇,晚上却在背后搅动风云的祁同伟?”
侯亮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知道!
他竟然连李达康联系过自己都知道!
自己所有的行动,自以为的隐秘调查,原来一直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瞬间遍布全身。
“他们一个,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不惜切割发妻,现在又想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他那些不干净的秘书们身上移开。”
“另一个,本身就是赵家旧势力的余孽,眼看高育良倒了,下一个就轮到他,所以才狗急跳墙,想在我们内部制造裂痕,让我们的调查无法进行下去!”
田国富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
“亮平同志,你是个好同志,有冲劲,有原则。但也正因为这样,你太容易被别人当枪使了!”
他站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走回来,推到侯亮平面前的茶几上。
“你看看这个。”
侯亮平的手有些僵硬,他机械地打开文件袋,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份关于“南方资本”的初步调查报告。
上面清晰地记录了这股神秘资本,在海外通过复杂的离岸公司架构,参与洗钱、非法借贷等一系列金融活动的线索。
而真正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附在报告后面的几张高清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看起来十分隐蔽的茶馆包间。
祁同伟最信任的心腹,程度,正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照片抓拍的角度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程度的脸上带着恭敬,而那个叫刘明的男人,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祁同伟白天刚刚向沙书记汇报,假意检讨自己对这股资本监管不力。”
田国富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侯亮平的神经上。
“可就在今天晚上,他的亲信,就和这股资本的代表,在京州的茶馆里秘密会面。”
“他一边向组织表忠心,一边却派自己最信任的人,去和这些来路不明的资本勾结在一起。”
“亮平同志,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才是那股浑水里,藏得最深,也最危险的大鱼!”
侯亮平的大脑彻底停止运转。
李达康崩溃的哭诉。
祁同伟那句“汉东的天,该变了”。
还有眼前这份天衣无缝的解释,和这几张无可辩驳的照片。
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被祁同伟和李达康这两个老谋深算的政客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利用他的正义感,利用他来自京城的身份,把他当成一颗棋子,去攻击他们的政治对手。
“亮平同志,你是党和人民给予厚望的一把利剑。”
田国富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但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剑刃,必须对准真正的敌人。”
“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那就是彻底清除赵立春在汉东留下的余毒。现在,有人想让你这把剑偏离方向,你不能上当。”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放在那堆照片上。
那是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调查令。
“祁同伟的狐狸尾巴藏得很深,我们暂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他的爪牙,没那么干净。”
“这个程度,是祁同伟从基层一路提拔上来的死忠,替他办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把程度抓回来。从他嘴里,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拘捕令。
上面的“程度”两个字,刺痛他的眼睛。
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相信那个在电话里声音破碎,刚刚欺骗过他的李达康?
还是相信眼前这个逻辑缜密,给了他复仇武器的田国富?
这个决定,将彻底引爆整个汉东的局势。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薄薄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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