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集团,光明峰项目部。
这里曾是京州的心脏,数百台塔吊日夜不休地转动,钢铁的交响乐从不停歇,成千上万的工人是这片土地上最活跃的细胞。
而现在,工地死了。
巨大的工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风刮过空旷的钢筋水泥森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几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嚣张地堵在临时板房的门口,外地牌照在汉东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车在警戒线外停下。
程度拉开车门,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弓起,挡在门框上。
“祁厅,情况不明,要不要我先进去探探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就在昨天,他还是那个去处理田小龙后事的猎人,享受着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快感。
可今天,站在这片死寂的工地前,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身后的祁同伟,都成了别人瞄准镜里的猎物。
“不用。”
祁同伟从车里下来。
他伸手,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他迈步向前。
程度立刻跟上,不多不少,正好落后半步。
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全身的肌肉却绷紧了,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板房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鼻梁上架着墨镜,阻挡了所有窥探。
他们看见祁同伟走来,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盘问,其中一人仅仅是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门。
一股混杂着浓郁茶香和劣质胶合板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简陋的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长会议桌,几把椅子。
主位上,一个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着。
白色休闲t恤,沙滩短裤,脚上甚至还趿拉着一双人字拖。
他约莫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是长期在海边暴晒才能形成的古铜色,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前。
他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盖碗,正低头,轻轻吹着水面的茶叶浮沫。
这副悠闲的打扮,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更像是在某个海滨度假村的午后。
祁同伟走进门,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男人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笑的脸,那笑容很灿烂,却不达底。
“祁省长,总算见到真人了。”
一口浓重的广式普通话,每个字都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祁同伟没有客气,拉开椅子,从容坐下。
程度则笔直地站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尊铁塔。
那个自称刘明的男人,目光饶有兴致地越过祁同伟,在程度紧绷的身体上扫了一圈,随后又回到祁同伟的脸上。
“讲真,我很佩服你。”刘明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是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八卦。
“一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穷学生,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简单呐。”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程度只觉得后心一凉,一层细密的汗珠毫无征兆地冒出来。
祁同伟的出身,是整个汉东官场心照不宣的禁区。
哪怕是政敌,也只敢在背后非议,绝无人敢当面戳这个伤疤。
而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戳了,还用一种闲聊家常、甚至带着几分“赞赏”的口吻。
这是最极致的羞辱,是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还要评价一句脚感不错。
祁同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他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又提起旁边的热水壶,开水冲入杯中,他仔仔细细地将杯子烫了一遍,然后把水倒掉。
整个过程,水流平稳,没有溅出半滴水花。
他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刘明笑呵呵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赵瑞龙那个废柴,把你这种猛人当成牛马使唤了那么多年,真是瞎了狗眼。”
他又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
轰!
如果说上一句是揭开了伤疤,这一句就是往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赵瑞龙!
这个名字,是祁同伟前半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烙印,是他跪下去换取前程的起点。
现在,这个名字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讲出,还带着“废柴”、“狗眼”这种极具侮辱性的评价。
程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祁同伟的背影,生怕他会暴起。
祁同伟却只是重新提起水壶,将滚烫的茶水冲入自己刚烫好的杯中。
茶叶翻滚,清香四溢。
他将那杯泡好的茶,用指尖轻轻推到刘明面前。
“刘公子远道而来,尝尝我们汉东本地的茶叶。”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招待一位真正的客人。
刘明看了一眼那杯茶,却端起了自己的那个盖碗,用杯盖一下一下撇着茶叶。
“我喝不惯你们北方的茶,劲儿太大,烧胃。”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还是我们南边的茶好,入口绵,后劲足,养人。”
话锋一转,毫无征兆。
“汉东这池水,还是太浅了,养不起真龙。”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带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
“祁省长,有没有想过,换个大点的池子?比如……去京城那边看看?”
刘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软绵绵的广式口音里,带上蛊惑的意味。
“我听说,叶家那棵大树,最近可是很赏识有本事、又肯做事的年轻人。”
“机会难得啊。”
嗡——
程度的大脑一片空白。
叶家!
京城的那个叶家!
如果说赵瑞龙只是祁同伟被埋葬的过去,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那叶家,就是祁同伟正在呕心沥血谋划的未来!
是他这盘大棋最核心的天元,是他向上攀爬的终极目标!
这个刘明,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他不仅对祁同伟的过去一清二楚,连他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野心和前路,都了如指掌!
这已经不是调查了。
这是一种全知全能的洞察力,一种让程度从骨子里感到战栗的恐怖穿透力。
他强迫自己站直,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肚子在不自觉地发抖。
眼前的这个男人,哪里是什么过江龙。
他不是来谈判的。
他是来摊牌的。
他慢条斯理地把祁同伟所有的底牌,一张张翻开,整齐地摆在桌上,然后笑嘻嘻地问你:这牌,你还想怎么打?
祁同伟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
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的任何想法。
他脑子里正在疯狂地运转。
对方是谁?
叶家的人?
不可能,叶家行事不会如此张扬。
是叶家的政敌,想用自己做文章?
有可能。
或者是某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想在汉东这盘棋里,落下自己的棋子?
无数个念头闪过,却没有任何一个能站得住脚。
“这个天穹项目,搞得很大嘛。”
刘明似乎对祁同伟的沉默很满意,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李达康的宝贝蛋。祁省长你亲自下场,帮他捧着这个蛋,累不累啊?”他歪着头,脸上满是戏谑,
“京州这点Gdp,就算给你翻个倍,又能怎么样呢?格局,小了。”
“一个堂堂的副省长,亲自下场帮下面的市里搞项目,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祁省长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鸡毛蒜皮的政绩工程上。”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推心置腹的劝告。
每一句话,又都在彻底否定祁同威现在所做的一切。
终于,祁同伟有动作。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嗒。”
这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刘公子大老远来汉东,总不会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山水集团吧?”
祁同伟开口,问出第一个真正的问题。
办公室里,轻松闲聊的气氛彻底消失。
刘明也放下了手里的盖碗。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得意味深长。
“山水集团算个什么东西?”
“高小琴那种女人,也就只能在汉东这种小地方,被你们当成个人物捧着。”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把她放到京城,给那些真正的名媛望族提鞋都不配。”
“她只不过就是一个玩物,上不了台面。”
他身体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气场。
“我来,是为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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