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从办公室里退出来，轻轻带上那扇厚重的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照在他笔挺的警服上，他站得像一杆标枪。
“你跟着我，我不但要让你有前途，也要让你没顾虑。你安心做事，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
厅长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不是空话，是承诺。
爱人工作的调动，孩子入学的名额，老家父母的医疗关系……
过去跑断腿、磨破嘴都办不成的事，厅长几个电话就全部解决。
士为知己者死。
这句古话，此刻不再是书本上的字，而是烙进骨血的信念。
他用力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当他转身迈步时，脸上已恢复光明区公安分局局长该有的沉稳和冷峻。
门内，祁同伟的身影倒映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打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程序。
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后，瑞士银行的账户界面弹出。
余额那一栏，一串数字，不多不少，五千万。
祁同伟调出另一个界面，一个实时滚动的数字面板，上面只有一个代号——btb，当前价格，1000。
没有计算，没有犹豫。
全仓买入。
他的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一按，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旋即归于平静。
那五千万，连同它背后的屈辱、血腥和交易，瞬间蒸发，变成一行冰冷的代码，静静躺在数字世界的某个角落。
……
“砰——！”
一只路易十三的水晶酒瓶在地上炸开，价值数十万的液体和玻璃碎屑四处飞溅。
京州郊外，刘建新的私人别墅里，赵瑞龙暴躁地来回踱步。
“他敢！他怎么敢对我开枪！他算个什么东西！”赵瑞龙一脚踹翻茶几，雪茄和打火机滚落一地。
“瑞龙，消消气！为一个泥腿子，气坏身子不值当！”刘建新凑上前，递上热毛巾。
赵瑞龙一把挥开他的手。
“消气？我怎么消？我他妈被他用枪指着头！我……”那个“尿了”的“尿”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就是条疯狗！彻头彻尾的疯狗！”赵瑞龙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嘶吼。
“瑞龙，这事有蹊跷。”刘建新压低声音，“祁同伟这个人，能爬到今天，靠的就是一个‘忍’字。他最会审时度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疯。”
赵瑞龙的喘息声稍平复些，他看向刘建新：“你的意思？”
“他背后，是不是有人了？新来的沙瑞金？”刘建新揣测。
“不可能！”赵瑞龙断然否定，“沙瑞金根基不稳，敢动我爸的人？他没这个胆子！再说，祁同伟身上打着我赵家的烙印，沙瑞金会用他？除非沙瑞金脑子进水吗！”
“那就……是为高小琴那个女人？”刘建新试探着问。
一提到高小琴，赵瑞龙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一个我早就玩腻的烂货！他祁同伟为一个婊子，就敢跟我翻脸？他配吗？！”
“瑞龙，话不能这么说。”刘建新凑近一步，“英雄难过美人关。也许，高小琴就是他的软肋，他的命门。您昨天，是正好戳到他的命门。”
“命门？”赵瑞龙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狞笑，“好啊，既然是命门，那我就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瑞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刘建新赶忙劝道，
“他毕竟是公安厅长，手里有枪杆子。我们要是用黑的手段，万一失手，让他抓到把柄，事情就闹大，连立春书记都不好收场。”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算？我那五千万白给？我这顿打白挨？”赵瑞龙怒道。
“当然不能！”刘建新连忙摆手，声音阴寒，“瑞龙，对付这种人，我们得用阳谋，得用规矩里的刀子杀人！”
他凑到赵瑞龙耳边：“瑞龙，您忘了吗？刀，我们也有。而且，我们的刀，比他的更锋利，更合法！”
刘建新走后，客厅里只剩下赵瑞龙一个人。
他瘫坐在沙发上，劫后余生的恐惧感逐渐褪去，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取而代之。
阳谋？
规矩里的刀？
他的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忽然，一个名字跳出来。
侯亮平！
那个从北京来的愣头青！
祁同伟的大学同学，师兄弟！
一个嫉恶如仇的检察官，一个突然“黑化”的公安厅长。
如果，让这个师弟，亲手去查他的师兄呢？
用祁同伟最看重的情谊，去捅他最致命的一刀！
赵瑞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扭曲而兴奋的笑容。
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海子！你快过来！”
侯亮平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冲进陈海的办公室，兴奋得脸颊发红。
陈海正埋头批阅文件，被他吓一跳。
“猴子，你能不能先坐下？我这儿正忙着呢。”
“别忙了！这点破事儿哪有这个重要！”侯亮平把档案袋直接拍在陈海面前，“你看这个！匿名举报信！今天早上在院门口收到的！”
陈海放下笔，拿起那个厚厚的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材料。
没有恐吓，没有勒索，只有一沓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这……”陈海一页页地翻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够劲爆吧！”侯亮平在一旁踱步，
“这封信里，举报汉东省公安系统内部至少五个处级干部！光明分局的程度，高新分局的李维民……每一个都有名有姓，有具体的事例！收受贿赂，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违规提拔干部……简直是触目惊心！”
陈海沉默地看完最后一行字，将文件放回桌面。
“猴子，你有没有想过，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管他是谁寄来的！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么详实的材料，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只要我们顺着线索查下去，一定能把这帮害群之马全揪出来！”侯亮平斗志昂扬。
“你再仔细看看，”陈海的手指在几个名字上点点，“程度，李维民，还有这几个人……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侯亮平凑过去，盯着那几个名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陈海缓缓吐出几个字：“他们全都是你那位祁师兄，一手提拔起来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侯亮平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
陈海看着他：“这封信，一个字都没提祁同伟。但它把祁同伟手下的几员大将，全都圈进来。下面的人都不干净，你觉得，他这个当厅长的能干净吗？”
“这是冲着祁同伟来的。”侯亮平的声音沉下来。
“是阳谋。”陈海下结论，“不管是谁送来的这把刀，它都递到你手上。你查，正好遂了背后之人的意。你不查，就是你这个反贪局长的失职。”
侯亮平沉默起来。
他想起在山水庄园，祁同伟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想起被羞辱的过往。
现在，一把“合法”的刀，就摆在他面前。
“查！”侯亮平猛地抬头，“不管他是谁的人，不管背后是谁在算计谁！只要有问题，就必须一查到底！”
他拿起那份档案袋，转身就往外走。
“我这就去找季检察长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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