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黑色轿车,行驶在寂静的夜路上。
侯亮平坐在副驾驶位。
祁同伟和那两名省厅的干部,坐在后排。
侯亮平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注视。
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
祁同伟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没有紧张,没有不安。
这种过度从容,让侯亮平胸口发闷。
他本该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像个押送国王去巡视领地的侍卫。
车子拐进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院。
这里是省纪委的双规基地。
汉东官场,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车停稳。
侯亮平先下车。
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祁厅长,到了。”
祁同伟睁开眼睛,走下车。
他抬头,打量一下这栋朴素却威严的白色小楼。
两名省厅的干部也跟着下车,站在祁同伟身后。
“我的两位同事,需要在哪里等候?”
祁同伟问侯亮平。
侯亮平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接待室。
“组织上有规定,他们会在那里休息。”
祁同伟点点头,对那两名干部说。
“辛苦了。”
“厅长!”
两名干部齐声喊道,满是担忧。
祁同伟只是挥挥手,便跟着侯亮平,走进白色小楼。
走廊很长。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侯亮亮推开门。
里面是一间谈话室。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墙壁是特制的软包材料。
头顶一盏大灯,没有灯罩,光线直直地照下来,刺眼。
“祁厅长,请吧。”
侯亮平做个请的手势。
祁同伟走进去,很自然地在靠里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把警服外套脱下来,整齐地搭在椅背上。
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
侯亮平在他对面坐下,将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侯亮平看着祁同伟。
他要等。
他要等祁同伟先开口,先露出破绽。
可祁同伟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平静地与侯亮平对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只有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声响。
侯亮平开始烦躁。
这种沉默的对峙,让他感觉自己才是被审讯的那一个。
他沉不住气。
“祁同伟!”
“你跟山水集团什么关系?”
“高小琴又是谁?”
“赵瑞龙的生意,你敢说你没有提供过半点保护?”
“别跟我装傻!”
祁同伟的身体动都没动一下。
他垂下眼帘,看一眼那个文件夹。
上面印着“山水集团”几个字。
都是些旧资料。
“亮平。”
祁同伟开口。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作为公安厅长,与汉东所有合法企业保持正常的工作联系,是我的职责。”
侯亮平冷笑。
“正常的工作联系?”
“你跟高小琴的联系,也正常吗?”
祁同伟抬起头。
“高小琴,山水集团董事长。”
“赵瑞龙案发后,山水集团资产庞大,员工众多,随时可能出现动荡。”
“省委有明确指示,由我负责稳住山水集团,确保平稳过渡,避免国有资产流失和群体性事件的发生。”
“我的所有工作记录,都有据可查。”
“并且,每一次进展,都是直接向瑞金书记和国富书记汇报过的。”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
“你手里的这些,是旧闻。”
“还是说,你想用这些旧闻,来攀诬一个省公安厅长?”
“又或者,你在质疑瑞金书记和国富书记的决定?”
一连串的反问,让侯亮平的呼吸一滞。
他感觉自己挥出的一记重拳,打在空处。
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闪自己的腰。
祁同伟把整件事的性质,从他个人与高小琴的关系,直接拔高到省委决策的层面。
侯亮平如果再纠缠下去,就不是在审祁同伟,而是在质疑沙瑞金。
“你……”
侯亮平语塞。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换一个话题。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扔到祁同伟面前。
照片上,是张伟坠楼的现场。
“好,我们不谈生意。”
“我们谈谈人命。”
侯亮平身体前倾,紧紧盯着祁同伟。
“张伟的死,你怎么解释?”
“别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巧合!”
“他前脚刚拿到可能扳倒赵家的关键证据,后脚就从楼上掉下来摔死!”
“而当时,负责封锁现场,处理案件的,正是你的人!”
祁同伟拿起一张照片。
照片的角落里,是他自己的身影。
他当时确实在现场。
“张伟的死,我很遗憾。”
祁同伟放下照片。
“这个案子,省厅和最高检的同志,组成联合调查组。”
“你,侯亮平同志,当时也是调查组的核心成员之一。”
“最后的调查结论,是自杀。”
“整个卷宗,证据链完整,结论清晰。”
祁同伟平静地看着他。
“现在,你是在推翻联合调查组的结论吗?”
“还是说,你发现什么新的证据?”
“如果你有新证据,可以拿出来,我可以立刻下令,重启调查。”
“如果没有……”
祁同伟停顿一下。
“亮平同志,办案不是靠想象和猜测。”
“尤其是你我这样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责任。”
侯亮平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攥紧。
又是这样。
祁同伟又一次,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反过来,将他一军。
他哪里有什么新证据。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测。
他感觉自己像个胡搅蛮缠的小丑。
而对方,是那个永远占据着程序正义和法理制高点的法官。
谈话室里的空气,几乎要燃烧起来。
侯亮平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来之前,设想过一百种击溃祁同伟的方式。
却没想到,自己连对方的防线都碰不到。
不行。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着桌子,俯视着祁同伟。
“祁同伟,收起你那套官话吧!”
“我们都心知肚明!”
“高老师!”
他终于抛出了最后,也是他认为最重磅的炸弹。
“我们那位可敬的恩师,高育良书记!”
“你敢说,他的突然举报,跟你没有关系?”
“是你,一步步地把他推向深渊!”
“是你,把他当成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你连自己的老师都利用,都出卖!”
“祁同伟,你还有人性吗?”
这是诛心之言。
侯亮平相信,没有人能对这样的指控无动于衷。
然而,祁同伟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
他长长地叹口气。
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疲惫和失望。
“老师……”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亮平,你还知道他曾是我们的老师。”
祁同伟抬起头,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当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和赵家同流合污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他滥用职权,为自己的门生故旧编织关系网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他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他最得意的学生,被权力蛮横地踩在脚下,发配到偏远乡镇,十年不得翻身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他是你仕途上的靠山,是你口中那个儒雅博学的恩师。”
“老师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回头,但他没有。”
“我感到心痛,感到惋惜。”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摇摇头。
“而你,猴子。”
“我从你的话里,听不到半点对老师的惋惜。”
“只听到了你急于用他的倒台,来给我定罪的兴奋。”
“你一口一个老师,却把他当成攻击同门的武器。”
“你和赵瑞龙,又有什么区别?”
“轰!”
侯亮平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所有的义正辞严,所有的道德谴责,在祁同伟这几句反问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是啊。
他真的关心高育良的死活吗?
他只是想扳倒祁同伟。
高育良,赵瑞龙,张伟……都只是他的工具。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对方面前。
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
……
一天一夜。
谈话室的门,终于打开。
侯亮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来。
他的脸色灰败,双眼布满血丝。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走廊尽头,省纪委书记田国富,正站在监控室里。
侯亮平冲了过去,一把推开门。
“田书记!”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他就是个魔鬼!”
“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田国富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监控屏幕上。
屏幕里,谈话室的灯光依旧刺眼。
祁同伟正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他的衬衫依旧洁白,身姿依旧挺拔。
仿佛经历了一天一夜审讯的人,不是他。
田国富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许久,才缓缓开口。
“找不到破绽……”
“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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