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声沉闷的,肉体与蒲团撞击的响动。
侯亮平的双膝,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那个蒲团上。
裤腿的布料摩擦着粗糙的草编材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上身挺得笔直,像一杆被强行撅断的标枪。
头颅垂下,下巴抵着胸口。
他看着自己落在蒲团上的膝盖,视线模糊。
世界,只剩下这一点。
钟小艾坐着,一动不动。
她的手放在红木桌下,手指死死地抠着椅子的边缘。
她没有看侯亮平。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上。
水面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古朴的吊灯,光晕破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没有得意,没有嘲弄。
只有一种平静,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提起那把小小的紫砂壶,将第二泡茶水缓缓注入品茗杯。
琥珀色的茶汤,带着袅袅的热气。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那个蒲团前,侯亮平的面前。
“师弟。”
他开口了。
“疼吗?”
侯亮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祁同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是膝盖疼?”
“还是这里,疼?”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屈辱和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成僵硬的线条。
“你这,算不了什么。”
祁同伟拿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这间茶室,关着门,没有外人。”
“一个是你师兄我,一个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子。”
“你跪的,不是屈辱。”
“你跪的,是你翻盘的机会,是你完成任务的武器。”
“我呢?”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我当年,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穿过竹帘,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汉东大学,大操场。”
“几千人,黑压压的一片。”
“老师,同学,打扫卫生的校工,食堂打饭的阿姨。”
“我就跪在最中间的操场上。”
“对着一个,比我大整整十岁的女人。”
“那个下午,太阳特别好,晒得塑胶跑道都在冒热气,也晒得人睁不开眼。”
祁同伟的话,不疾不徐。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侯亮平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名为“耻辱”的涟漪。
祁同伟收回视线,重新落回到侯亮平的脸上。
“你,天之骄子,侯亮平。”
“你当时,就在人群里。”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我记得你。”
祁同伟继续说着,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回忆的浅笑。
“你和你那几个京城来的同学,就站在主席台的下面。”
“你们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我们这些本地学生,格格不入。”
“我记得你看我的样子。”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凑近些。
他盯着侯亮平的眼睛,一字一句。
“那种,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的样子。”
“那种悲悯,那种不解,还有那种,藏在骨子里的,天生的优越。”
轰!
侯亮平的脑子里,彻底炸开。
那段尘封的记忆,被祁同伟血淋淋地,再次剖开,摊开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来了。
是啊,他想起来了。
那个下午,他确实在场。
他还和陈海,陆亦可他们议论过。
说那个叫祁同伟的师兄,为了一个留校名额,真是把脸都丢尽。
他们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年轻人的鄙夷和不屑。
他们这些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无法理解那种为向上爬而不顾一切的疯狂。
“你现在,明白了吗?”
祁同伟的声音,扎进侯亮平的灵魂深处。
“你那高高在上的正义。”
“你那悲天悯人的同情。”
“在你脚下那片泥地里挣扎的人看来,有多可笑?又有多刺眼?”
“你用那种目光审判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有需要弯下膝盖的时候?”
“侯亮平,我的好师弟。”
“我今天,只是把你当年施舍给我的那种‘悲悯’,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而已。”
诛心!
这是最恶毒的诛心!
他不仅要侯亮平的膝盖跪下。
他还要他的人格,他的信念,他的所有骄傲,全部跪下!
侯亮平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
他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被祁同伟摧枯拉朽般,彻底击溃。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茶室里,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
祁同伟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他坐直身体,恢复了省公安厅厅长的威严与冷静。
他从口袋里,将那个摔碎的U盘外壳,和那枚小小的芯片,拿出来。
他将它们工整地摆放在茶台上。
就在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旁边。
在跪着的侯亮平的面前。
“现在,它是你的了。”
祁同伟的声线,平稳而有力。
“拿着它,去把你的清白拿回来。”
“去把你那份被你亲手摔碎的正义,重新拼起来。”
侯亮平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枚小小的芯片上。
那里有欧阳菁的死因。
那里有赵家的罪证。
那里有他重返棋局的唯一门票。
“不过……”
祁同伟话锋一转。
“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
“从今天起,这把刀,姓侯,还是姓钟,都不重要。”
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跪着的侯亮平和坐着的钟小艾,完全笼罩。
“怎么用。”
“什么时候用。”
“用它来砍谁。”
“我,说了算。”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
他转身,迈开步子,走向茶室的门口。
在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留下一句话。
“欢迎来到,汉东。”
门开了,又合上。
祁同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茶室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一个跪着。
一个坐着。
许久。
钟小艾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松开。
侯亮平缓缓的站起身子,拿着那个芯片,死死的看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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