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被吸入漩涡的瞬间,并非进入另一个空间,而是坠入了一段被封印在石碑中的、跨越万载的残酷记忆。
光影流转,时空颠倒。
当他稳住心神,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不,那不是星空,而是比星空更加恢宏、更加惨烈的战场。
脚下,是一望无际、恢弘壮丽的剑道世界。仙宫浮岛如星辰点缀,剑阁长桥横跨天际,亿万剑修御剑往来,剑气纵横,道音隆隆,文明的光辉照亮了无垠虚空。每一座浮空山上,都立着高耸入云的传承剑碑;每一条奔腾的灵气长河中,都有剑修踏浪悟道。心剑的澄澈之光与术剑的绚烂之华交相辉映,展现出上古剑道文明最鼎盛、最包容的辉煌景象。
这正是长廊玉璧所记录的那个黄金时代。
然而,这辉煌的景象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虚空深处,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形容的“伤口”。那伤口边缘蠕动着不祥的暗紫色光芒,内部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预兆,只有一股冰冷到冻结灵魂、混乱到扭曲法则的意志,如同潮水般从那“伤口”中倾泻而出。
域外天魔,降临了。
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活着的“概念”——是“存在”的对立面,是“秩序”的湮灭者。有的如铺天盖地的阴影,所过之处,灵气枯竭,法则崩坏,浮岛仙宫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无声消失;有的化作扭曲怪诞的巨兽,口器张开,吞噬的不是物质,而是剑修的道基、剑心与神魂;更有的直接化为无形的心魔低语,钻入修为稍弱者的识海,引动其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令其自相残杀,剑心崩溃。
“御敌——!”
一声苍凉而决绝的怒吼响彻天地。林轩看到,一名身着古朴青色剑袍、头戴高冠的老者——他的容貌竟与之前山谷中那具金色骸骨有七分相似,但气息却如渊如狱,远超想象——冲天而起。他身后,是无数毅然决然、身化剑光的剑修。
那是“青冥剑尊”,以及他那个时代所有的剑道英豪。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剑光,无穷无尽的剑光,带着决死之意,照亮了晦暗的虚空。心剑修士剑心通明,化作无形剑域,试图净化天魔的混乱意志;术剑修士万法齐出,绚烂的剑气洪流试图撕裂天魔的形体;阵剑修士联合布下斩天绝地的剑阵;杀剑修士如幽灵般穿梭,进行着最惨烈的兑子。
每一刻,都有辉煌的剑光在绽放后永恒寂灭。
每一刻,都有强大的剑修燃烧剑心、崩解元婴,化作最极致的一击。
每一刻,都有浮岛坠落,剑碑粉碎,传承断绝。
林轩“看到”,青冥剑尊一剑斩出,混沌初开般的剑意将一片覆盖数万里的阴影撕碎,但他自己的半边身躯也在那阴影的侵蚀下化为飞灰。
他看到,一位气质与苏月有几分相似的月华剑仙子,以身合剑,化作一轮清冷明月,净化了大片被心魔侵蚀的修士,自身却在月光中消散。
他看到,无数年轻的面孔,或许就是长廊玉璧上那些功法的初创者,怒吼着冲向天魔洪流,剑碎,人亡,魂灭,只留下一道道决绝的剑意残响。
战场是惨烈的,但剑修们的抵抗是悲壮而有序的。他们以宗门为单位,以流派为依托,甚至心剑与术剑的宿敌也背靠背作战。融合的雏形,在生死存亡之际自然显现。为了文明的存续,所有分歧都被放下。
然而,差距太大了。
天魔仿佛无穷无尽,它们扭曲法则,污染本源。剑修的攻击往往事倍功半,而天魔的侵蚀却无孔不入。更可怕的是,被天魔之力侵蚀的修士,会迅速“转化”,调转剑锋,斩向曾经的同胞。战场上开始出现身穿剑袍、却眼冒紫黑魔光的“剑魔”,他们熟悉剑道的一切,杀戮起来更加高效。
防线在节节败退,辉煌的文明版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吞噬、抹去。
记忆的画面开始加速、破碎,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走马灯。
林轩看到了最后的决战之地——正是如今剑墟的核心。那时,这里还不是废墟,而是剑道世界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名为“万剑祖庭”。
青冥剑尊已是强弩之末,他身边的战友十不存一。面对那从虚空“伤口”中探出的、无法名状的“天魔之主”的触须(或许只是其本体的亿万分之一),这位剑道巨擘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他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选择自爆。
他汇聚了所有残存剑修的力量,以及“万剑祖庭”积累万载的剑道本源,施展了禁忌之术。那不是攻击,而是一场宏大、悲怆的……封印与传承。
“剑道不绝,薪火必传!”
在响彻寰宇的决绝道音中,青冥剑尊与无数剑修的身影燃烧起来,化作最纯粹的剑道法则。他们的肉身、元婴、剑心、神魂,连同整个“万剑祖庭”,被一并炼化、坍缩、封印!
天魔之主的那部分触须被这决绝的自我湮灭所重创、逼退。而那坍缩封印的核心,就是为了在毁灭中,强行保留一线“剑道真种”,并将其投向未来不可测的时空乱流,期待渺茫的复苏之机。
林轩胸口的古剑纹,在此刻灼热、刺痛、哀鸣。
他明白了。
这古剑纹,就是那场终极封印与传承中,被青冥剑尊以无上神通剥离、保护并投送出来的“真种”之一!它不仅仅是一件宝物,更是一个文明的遗志,一个被灭绝时代最后的求救信号与复仇火种!
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
无尽的悲怆、愤怒、不甘,以及那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执着的“希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轩的心神。远比心魔剑巷中更加真实、更加浩瀚的绝望与牺牲,几乎要将他的太初剑心碾碎。
他不再是旁观者。他是这段记忆的继承者,是那无数湮灭剑修目光的汇聚点。
“砰!”
林轩重重地跌回现实,依旧在剑道长廊中央,石碑之前。他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息,汗水已将衣衫浸透,眼中残留着未能散去的骇然与悲恸。
“林轩!”苏月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触碰到林轩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颤抖,以及一种深彻骨髓的哀伤。
酒剑仙、追风、影舞也迅速围拢过来,神色紧张。
林轩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长廊两侧那些记载着辉煌的玉璧,又落回中央的石碑。石碑上的剑痕依旧,但在他眼中,那已不再是玄妙的图案,而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一曲文明葬歌的残谱。
“我看到……终结。”林轩的声音嘶哑,带着灵魂震颤后的余悸,“上古剑道……不是自然衰亡。它们是被吞噬的,被一种名为‘域外天魔’的东西……彻底抹去的。”
他简要描述了记忆中那末日般的景象:虚空的伤口、无形无质的天魔、前仆后继的牺牲、以及青冥剑尊最后的封印。
随着他的讲述,长廊内寂静无声。就连两侧玉璧上流转的剑意光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仿佛在哀悼那遥远的同袍。
酒剑仙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中仿佛也带着万载的沉重:“原来……传说是真的。‘剑墟’真的是一座坟场,埋葬的不是某个宗门,而是整整一个纪元的剑道文明。”
苏月握紧了林轩的手,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他苍白的脸,也倒映着那尚未散去的末日光影。她此刻完全理解了林轩为何如此失态。那不是一个故事,那是一段血淋淋的、压在人灵魂上的历史。
“所以,”追风声音干涩,“我们一直对抗的魔教,他们信奉的‘天魔’……”
“很可能只是真正‘域外天魔’泄露到这个世界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或者……是被其污染扭曲的可怜虫。”林轩接口道,眼神逐渐从悲恸转向一种沉重的锐利,“剑墟的异动,古剑纹的指引……这不是偶然。青冥剑尊他们用尽最后力量保存下来的‘真种’,被我的家族或者机缘巧合得到,传给了我。它在呼唤我来到这里,了解真相,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然后,继承那份跨越万古的遗志,面对那可能再次降临的、灭绝文明的黑暗。
压力如山般降临在每个人心头。之前对抗魔教、发展势力的种种纷争,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世界本质意义上的敌人。
林轩在苏月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他再次看向石碑,看向长廊,目光已截然不同。这里不再是简单的藏宝地,而是墓志铭,是纪念馆,是未完成的战书。
“这些玉璧上的传承,”林轩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不是让我们用来开宗立派、称霸一方的。它们是遗物,是武器,是必须传递下去的火种。我们要学的,不是如何变得更强去压迫别人,而是……如何生存,如何战斗,如何不让那样的末日,在我们的时代重演。”
酒剑仙重重拍了拍林轩的肩膀,眼中再无平日的不羁,只有身为师长和前辈的凝重与决断:“小子,路是你选的,也是命运推着你走的。但这次,师父陪你走到底。不就是天魔吗?上古剑修能战至最后一刻,我们这一代的剑,也未尝不利!”
苏月没有说话,只是将林轩的手握得更紧。她的心意,她的剑心,早已通过共鸣与林轩融为一体。无论前路是仙是魔,是辉煌还是毁灭,她都将在他身侧。
追风和影舞对视一眼,单膝跪地,抱拳低首:“愿随盟主,薪火相传,死战不退!”
长廊内,那沉寂了万载的剑意,仿佛因这誓言而微微震颤。
林轩闭上眼,感受着胸口古剑纹的脉动。那里不再只是灼热,更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份跨越时空的承诺。
当他再次睁眼时,所有的脆弱与悲恸已被深深压下,转化为眼底深处不可动摇的坚定。
“我们时间不多了。”他说道,“抓紧参悟玉璧,尤其是关于心剑合一、净化邪秽、对抗混乱意志的部分。然后,去地图指引的‘心源’。那里,一定有青冥剑尊留给继承者的……最后的东西。”
末日景象已目睹,剑道陨落已知悉。
接下来,该轮到继承者,思考如何让剑道,再次于这片天地间……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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