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辉洒向丘陵,驱散了夜的寒意时,酒剑仙闭关的山洞口,那层简单的幻阵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悄然消散。
一道略显疲惫却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气息的身影,从中缓步走出。正是酒剑仙。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然褪去,虽然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周身那渊深如海的气息已然重新稳固下来。
“啊——!总算把那点老毛病压下去了。”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依旧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目光扫向不远处巨石后的两人。
林轩早已结束调息,正与苏月低声交谈着接下来的路线。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头望来。
“师父!”
“酒师叔祖。”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林轩脸上带着欣喜与关切,而苏月则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酒剑仙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在苏月那清冷绝俗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双总是半眯着的醉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与玩味的笑意。
“哟?”他拖着长音,晃悠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着苏月,“这不是玄玑小子那个宝贝疙瘩,苏家的小月亮吗?怎么,不在你的流云峰上清修,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还跟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子混到一起了?”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却颇为锐利,仿佛要看穿苏月此行的真正目的。
苏月面对这位辈分高、实力强、行事又不按常理出牌的长辈,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从容。她再次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回师叔祖,弟子听闻宗门对林师弟之事或有误会,特下山查探。昨夜恰逢其会,见有宵小欲对林师弟不利,故而出手。”
她没有提及流云仙府图,只说明了救援之事,言辞得体,滴水不漏。
“误会?嘿嘿……”酒剑仙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拍了拍林轩的肩膀,“小子,可以啊!这才出来几天,就把宗门最漂亮的妞儿……咳咳,最天才的师姐给拐带下山了?有为师当年的几分风范!”
“师父!”林轩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看了一眼苏月,连忙解释道,“您别胡说!苏师姐是出于公道才……”
“行了行了,解释就是掩饰。”酒剑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又看向苏月,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小月亮啊,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回去了。正好,我们也要去流云墟办点事,路途遥远,危机四伏,有你这么个厉害丫头同行,老头子我也能省点心,多喝几口酒不是?”
他这话,看似是邀请,实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更是直接将苏月划入了他们的行程之中。
苏月冰雪聪明,自然听出了酒剑仙的言外之意——他看出了自己并非仅仅为“澄清误会”而来,但也默许并欢迎她的加入。有这位深不可测的师叔祖在,无论是应对宗门追兵还是探索流云仙府,安全性都将大大提升。
她微微躬身:“能与师叔祖同行,是弟子的荣幸。”
“哈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酒剑仙满意地大笑一声,从腰间解下那个似乎永远喝不空的朱红酒葫芦,美美地灌了一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走走走,目标流云墟,出发!”
就这样,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奇妙的三人组合。
酒剑仙依旧是一副懒散模样,背着手走在最前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灌上一口酒,仿佛对身后两个小辈之间涌动的微妙气氛浑然不觉。
林轩和苏月则并肩跟在后面。
起初,气氛还有些许尴尬和沉默。林轩脑海中不时回响着师父那句“拐带下山”,耳根微微发热,目光不太敢与苏月对视。而苏月则依旧清冷自持,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随着路途的延伸,这种沉默渐渐被打破。
主要是源于酒剑仙那张闲不住的嘴。
“小子,你看那边有只兔子跑得多快!学着点,你的身法要是有人家一半利索,昨天也不至于被两条杂鱼逼得那么狼狈!”
“小月亮啊,你尝尝这个野果子,别看长得丑,汁多味甜,对女孩子皮肤好!”
“诶,你们说,前面那个镇子会不会也有黑店?要是再遇到,小子你上,让小月亮看看你的进步!”
“啧啧,这夕阳,真他娘的好看!小子,还不快吟首诗助助兴?听说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一套……”
他时而指点修行,时而插科打诨,时而故意制造话题,将林轩和苏月强行拉入对话中。
林轩起初还有些窘迫,但在师父的“逼迫”和苏月偶尔简洁的回应下,也渐渐放开了些。他会认真思考师父看似玩笑的指点,将其融入对“融合之道”的思考中;也会将路上遇到的一些不解的植物、妖兽低声询问苏月,而苏月往往能给出精准而博学的解答。
苏月虽然话不多,但面对林轩认真的请教和酒剑仙无伤大雅的调侃,也会给予回应。她的声音清冷,却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让林轩受益匪浅。偶尔,在酒剑仙说出某些特别离谱的玩笑时,她那清冷的嘴角,也会几不可查地微微牵动一下,仿佛冰雪初融的刹那芳华。
旅途,就在这种奇妙的氛围中继续。
白昼,他们跋山涉水。林轩依旧被封印着大部分灵力,依靠双脚赶路,但他不再觉得这是苦役,反而将其视为磨练。苏月也并未御剑飞行,而是陪着他们一起步行,身姿轻盈,如同不沾凡尘的仙子。酒剑仙则优哉游哉,时而消失片刻,回来时手里总会多些野味或山珍,美其名曰“改善伙食”。
夜晚,他们露宿荒野。酒剑仙通常会找个地方自顾自喝酒打坐,将守夜和相处的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篝火旁,林轩和苏月的交谈渐渐多了起来。从修行心得,到江湖见闻,再到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他们发现,彼此在很多方面的见解竟出奇地一致,那种灵魂上的共鸣与默契,让每一次交谈都变得愉快而充实。
林轩发现,苏月并非他最初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骄女。她冷静睿智,博闻强识,内心深处有着自己的坚持与正义感,只是被一层清冷的外壳所包裹。而苏月也看到,林轩并非徒有运气和古剑纹的莽撞少年。他坚韧不拔,悟性极高,对剑道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那颗“守护”剑心更是纯粹得令人动容。
一种超越同门之谊、介于知己与某种朦胧情感之间的微妙情愫,在日复一日的并肩同行中,悄然滋生,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这一日,三人途经一片风景如画的山谷。谷中繁花似锦,溪流潺潺,灵气也比其他地方浓郁些许。
酒剑仙喝得微醺,躺在溪边一块大石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正在溪边饮水的林轩和苏月。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少年挺拔,少女窈窕,并肩而立,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酒剑仙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高声吟道:
“啊——!郎才女貌,并肩而行!青山绿水,皆是见证!只羡鸳鸯不羡仙,老头子我……嗝……好生羡慕啊!”
这露骨的调侃,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林轩正俯身掬水,闻言手一抖,清冽的溪水从指缝间溜走,脸颊瞬间爬满红晕,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身旁的苏月。
苏月饮水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清冷如玉的侧脸在夕阳映照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直起身,用一方素白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动作优雅从容。
只是,她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耳根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淡淡绯红,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没有回应酒剑仙的调侃,也没有看林轩,只是转身,声音依旧清冷地对酒剑仙说道:“师叔祖,天色不早,该找地方歇息了。”
说完,她便率先向山谷深处走去,步伐看似平稳,却比平时稍快了一丝。
酒剑仙看着苏月“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站在原地、脸颊通红、眼神却不由自主追随着那道倩影的林轩,不由得发出了一阵畅快又促狭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小子,路还长着呢!加把劲啊!”他拍了拍林轩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道,然后晃着酒葫芦,哼着小曲,跟上了苏月的脚步。
林轩站在原地,感受着脸上未褪的热度,看着苏月那在花海中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心中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而悸动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三人行,路途依旧。
前方便是龙蛇混杂的流云墟,以及那机遇与危险并存的流云仙府。
但此刻,在这段看似平凡的旅途上,某些更加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发芽。
山谷的风,带着花香,轻轻吹过,也吹动了少年少女心中,那池名为青春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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