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军器监西侧旧库房已焕然一新。屋顶补好了，地面平整了，一条简易却有效的水渠从附近的小河引来了活水。库房中央，一座木质结构、带着巨大水轮和复杂传动齿轮的水力钻床已然矗立，虽然外观粗糙，但结构严谨，透着一种力量感。旁边的小型焦炭炉也砌筑完毕，正冒着淡淡的青烟。
胡老三和几位军器监的老匠人，如今早已没了最初的疏离，反而成了最积极的参与者。他们围着钻床，眼神热切，如同看着自己孩子。
“杨大人，赵院判，都检查过了，各处榫卯严丝合缝，齿轮咬合顺畅，水闸一开，就能试了！”胡老三激动地搓着手，向杨靖和赵衡汇报。
杨靖看着这凝聚了众人心血的器械，心中亦是澎湃，但他仍保持着冷静：“好！胡师傅，你经验最老道，由你来固定铳管毛坯。李师傅（格物院大匠），你负责操控进给。所有人退到安全线外！”
众人依言散开，屏息凝神。胡老三熟练地将一根精铁打造的铳管毛坯卡紧在钻床夹具上。李师傅检查了钻头安装，确认无误。
“开闸！”杨靖沉声下令。
一名工匠用力扳动水闸开关，河水汹涌灌入水渠，冲击着巨大的水轮。水轮发出“嘎吱”一声轻响，随即开始缓缓转动，通过一系列齿轮传动，最终带动着那根粗壮的精钢钻头，开始匀速旋转起来，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进给！”李师傅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杠杆，控制钻头缓缓靠近铳管毛坯。
“嗤——”钻头与铁坯接触，发出尖锐而稳定的摩擦声，铁屑顺着钻槽不断排出。与以往人工钻管时那费力而断续的声音完全不同，这声音持续、均匀，带着一种机械特有的韵律感。
所有人都紧盯着那旋转的钻头和缓缓深入的铳管。时间一点点过去，铳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钻通。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师傅喊道：“通了！”
水闸关闭，水轮缓缓停止转动。胡老三迫不及待地卸下铳管，拿起专用的探针和卡尺仔细检查内壁，又对着光亮处观察。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光！滑！太光滑了！比咱们最好的老师傅手钻出来的还要光滑均匀！这……这才半个时辰啊！要是人手钻，至少得四个时辰，还得是手艺最好的老师傅不停歇地干！”
他举起那根铳管，对着众人，激动地大喊：“成了！真的成了！五倍！绝对不止五倍效率！”
库房内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格物院的匠师和军器监的老匠人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一个月来的辛苦、质疑和汗水，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成功的喜悦和自豪。
赵衡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杨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随即高声道：“诸位辛苦！此乃大功一件！我即刻禀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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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内，朱雄英正在批阅奏章，闻听杨靖和赵衡联袂求见，立刻宣召。
二人进入殿中，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杨靖躬身道：“殿下，军器监试点传来捷报！水力钻床首次试运行，大获成功！钻制一根标准铳管，仅用时半个时辰，内壁光滑均匀，远超人工，效率提升八倍有余！焦炭炼钢炉也已顺利出钢，钢水质地优良，可用于打造钻头等关键部件！”
“好！太好了！”朱雄英霍然起身，眼中精光闪烁，“辛苦二位，也辛苦试点所有的匠师傅们！此乃我大明军械制造之一大突破！”
他兴奋地在殿内踱了几步，迅速做出决定：“杨先生，你立刻组织人手，详细记录此次试制的所有数据，包括耗时、用料、成品率、以及铳管各项指标，形成一份完整的条陈。赵院判，你们格物院要尽快总结技术要点，绘制更精细的图纸，思考如何优化设计，降低成本，便于后续推广。”
“是，殿下！”二人齐声应道。
“还有，”朱雄英补充道，“对所有参与试制的匠人，包括军器监的胡师傅他们，按之前承诺，重赏！不仅要赏银钱，更要记功！要让所有人知道，只要能为大明做出贡献，无论是格物院还是军器监，无论是新法还是旧艺，朝廷绝不吝封赏！”
“臣等明白！”
杨靖和赵衡领命而去后，朱雄英沉思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蒋瓛道：“蒋瓛，你去一趟军器监，亲眼看看那水力钻床，再带几根新钻的铳管回来。同时，留意一下军器监其他人，尤其是孙成的反应。”
“是，殿下。”蒋瓛领命，无声退下。
朱雄英坐回案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水力钻床的成功，意义远超一项技术革新。它证明了格物院模式的可行性，证明了“奇技淫巧”所能爆发的巨大能量。这将成为他回击所有守旧言论最有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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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朱雄英所料，水力钻床成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军器监，继而向整个工部乃至朝堂扩散。
孙成在自己的值房里，听着心腹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竟……竟然真的成了？还快了八倍？”他喃喃自语，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他原本指望看格物院的笑话，没想到对方却结结实实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效率提升八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样的人力物力，军器监的铳管产量能翻好几番！这意味着边军能更快地获得充足的装备！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功绩！
“大使，如今监里都传遍了，好多工匠都在打听那试点作坊还缺不缺人，连……连几个坊的大匠都心动了……”心腹小心翼翼地说道。
孙成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四溅。他知道，自己之前那套阳奉阴违的把戏，在绝对的成绩面前，已经彻底失效了。如果再阻挠，恐怕不用皇长孙出手，下面那些看到好处和前途的工匠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了。更重要的是，陛下和皇长孙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阻碍此等利国利兵的新法推广。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罢了……罢了……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传我的话，试点作坊所需一切物料、人手，优先供应，不得有误。还有……备一份厚礼，我……我要亲自去给杨侍郎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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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大朝会，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兵部尚书沈溍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陛下！天大的喜讯！军器监试点采用格物院新制水力钻床，钻铳管效率提升八倍有余，且质量更优！此乃陛下圣明，皇长孙殿下慧眼，杨侍郎、赵院判及诸位匠师心血所凝！有此利器，我大明边军军械短缺之困，指日可解矣！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他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虽然消息早已传开，但在正式朝会上由兵部尚书亲口证实，依旧引起了巨大轰动。许多官员纷纷出言称赞，尤其是勋贵武将集团，更是喜形于色，他们最清楚优质军械对军队意味着什么。
之前那位表示“还需慎重”的王御史，此刻也识趣地闭上了嘴，脸色有些讪讪。
朱元璋高坐龙椅，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畅快笑容：“好！好一个水力钻床！好一个格物院！这才是咱想看到的样子！不墨守成规，敢想敢干，干出了实实在在的功绩！杨靖、赵衡，还有所有参与的工匠，重重有赏！”
他看向朱雄英，目光中充满了赞许和得意：“雄英，这件事，你办得好！没有你力排众议，坚持试点，就没有今日之功！”
朱雄英躬身谦逊道：“孙臣不敢居功，此乃皇爷爷圣心独断，杨靖、赵衡及诸位匠师呕心沥血之功。孙臣只是尽了本分。”
“嗯，不骄不躁，很好。”朱元璋点点头，随即脸色一肃，目光扫过群臣，尤其是工部和中书省的官员，“现在，还有人觉得格物院是‘奇技淫巧’，觉得新法不可行吗？”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应声。
朱元璋冷哼一声：“既然没人反对，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工部、兵部即刻会同格物院，拟定章程，在全国各大军器监推广此法！谁敢阳奉阴违，拖延推诿，咱剥了他的皮！”
“臣等遵旨！”工部尚书李翼、兵部尚书沈溍等人连忙躬身领命。胡惟庸也随着众人一起躬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多了几分深沉。
朝会在一片对格物院和皇长孙的赞誉声中结束。朱雄英知道，经此一役，格物院才算真正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而他也凭借这份沉甸甸的功绩，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然而，他更清楚，推广之路绝不会一帆风顺，旧的利益格局被打破，必然会有新的暗流涌动。但无论如何，水轮已然转动，大势，不可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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