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县领导带着建造炼钢厂的宏伟构想和满腹的志忑离去后，罗锦松独自在办公室沉思了许久。
他反复咀嚼着杨术旺关于钢铁的论述，结合滦州县自身发展遇到的实际困难，一个此前并未被他放在首要位置的问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原材料卡脖子。
水泥厂需要钢材搭建骨架、制造设备，机械厂改造和扩张需要各种型号的钢材，未来规划中的职工楼房更需要大量的钢筋……
滦州县如今看似红火，但是很多关键钢材，依然需要向上级申请，在计划内苦苦等待分配。
钢铁，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依然牢牢地制约着发展的速度和规模。
罗锦松喃喃自已道：“岂止是钢铁……”
“油也一样卡脖子啊。”
运输队的车辆嗷嗷待哺，工业设备的润滑也离不开油料。
这些基础工业的血液，滦州县都无法自给，受制于人。
就在他深感掣肘之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访的，是西边隔壁孤竹县的县长张有良和书记许小军。这两位同样是看到了滦州县依靠水泥厂等产业迅速崛起的景象，眼热不已，前来取经。
他们的目标同样明确，也想建造一座水泥厂，设备也想滦州县提供。
有了安西县的前车之鉴，罗锦松这次没有轻易表态，而是直接将杨术旺请了过来。
果然，当张有良和许小军满怀期待地提出建造水泥厂的想法时，杨术旺再次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答案。
“张县长，许书记，孤竹县的情况我了解过，大部分是平原和丘陵，缺乏建造水泥厂所需的高品质石灰石矿。硬要建，原料运输成本太高，不划算。”
张有良和许小军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失望。
杨术旺话锋一转，如同上次对待安西县一样，抛出了一个更加宏大，甚至听起来比造炼钢厂更科幻的替代方案。
“但是，孤竹县有你们独特的优势——煤矿，而且交通相对便利。我认为，你们不应该盯着水泥，而应该着眼于煤炭的深度加工和转化。”
他顿了顿，看着两位有些茫然的领导，清晰地阐述道：“我建议，孤竹县可以筹建一座现代化的焦化厂！”
“焦化厂？”张有良和许小军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但是印象还停留在土法炼焦，污染严重的阶段。
杨术旺肯定道：“对，现代化焦化厂。”
“煤炭在焦化过程中，不仅能生产出冶金用的焦炭，更能衍生出大量的化工产品！”
“比如，可以提取煤焦油，进而制造沥青，用于铺路。”
“可以分离出各种化工原料，用来生产化肥，提高粮食产量。”
“甚至，可以制造合成纤维，比如涤纶布，解决穿衣问题。”
“还能生产合成橡胶、塑料等等……”
他每说一项，张有良和许小军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煤炭……还能变成布？
变成橡胶？
变成化肥？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煤炭的认知范畴！
杨术旺继续加码，道：“同时，利用焦化厂产生的焦炉煤气和富裕的煤炭，你们完全可以配套筹建一座大型火力发电厂！”
“不仅能满足焦化厂自身用电，还能向外输送电力，成为能源基地！”
这一连串的可以造，如同一个个惊雷，把张有良和许小军彻底雷傻了。
他们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感觉像是在听天书。
这哪里是建一个厂？
这分明是要打造一个庞大的煤化工和能源帝国！
其复杂程度和技术门槛，远远超出了他们一个县级单位的能力和想象。
看着被震撼到失语的两位邻县领导，又看了看旁边同样惊讶习惯的罗锦松，杨术旺知道，光靠嘴说不行了。
这个构想太过超前，需要更有力的证据和支持。
杨术旺转向罗锦松，语气郑重的道：“这件事，光靠我们两个县恐怕推动不了。”
“我建议，您带着张县长、许书记，还有我这个初步构想，以及部分技术资料，立刻去首都，直接向那位老领导汇报！”
“这不仅仅是孤竹县的事，也关系到我们整个地区的产业布局和能源安全！”
罗锦松瞬间明白了杨术旺的意图。
这是要借力打力，用更高层面的力量来推动这个庞然大物般的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
“你赶紧准备材料。”
为了增加说服力，杨术旺回到自己的小屋，再次开启了烧钱模式。
忍着肉痛，花费了【工业加工作坊空间】里一大笔存款，购买了关于现代化焦化厂、化肥厂、涤纶合成纤维厂、合成橡胶厂的部分关键技术资料和工艺流程图。
这些资料虽然不完整，但是足以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可行的技术路径和巨大的经济效益前景。
带着杨术旺连夜起草的，充满了数据和专业术语的《关于在孤竹县建设现代化煤化工及能源基地的初步可行性计划书》，以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资料摘要，罗锦松、张有良、许小军，紧急赶往首都。
他们本来要求杨术旺作为技术顾问一起去，被杨术旺拒绝了。
其一，现在出行太痛苦了。
其二，二十一世纪看的小说里，这时候敌特多，他怕。
其三，不见高层，可以掩耳盗铃式躲清闲，避免被洗脑，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一辈是高手。
其四，他不离开滦州县，让那些监视他的同志少受点罪。
那位从滦州县走出去的老领导，看着风尘仆仆的罗锦松一行人，听着他们汇报的关于在孤竹县建设煤化工基地那石破天惊的构想，再翻看着那份厚厚的计划书和部分技术资料，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革命，也第一次有些拿不准了。
计划书里描述的远景确实激动人心，沥青、化肥、涤纶、橡胶……
这些都是国家急需的物资。
那些技术资料看起来也像模像样。
但是，问题是，这玩意儿太超前，太复杂了！他看不懂那些化学反应式和设备参数。
“立刻，请几位化工部和冶金部的专家过来！”老爷子当机立断，不敢怠慢。
几位被紧急召来的老专家，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一个偏远小县能提出什么像样的化工方案。
但是，当他们翻开那份计划书和技术资料后，态度瞬间变了。他们时而凝神细读，时而激烈讨论，时而抓耳挠腮。
“妙啊！这个焦炉煤气净化方案，比我们现在用的先进！”
“这个氨合成回路的设计，压力和控制点设置得很精妙！”
“等等……”
“这个涤纶聚合反应的催化剂配方……”
“关键部分怎么是空白？”
“这……这难道是他们的核心技术？”一位老专家指着资料上一处明显的空白，急得直拍桌子。
原来，杨术旺购买的资料里，一些最核心的催化剂配方、特殊材料工艺等关键信息，被他刻意隐去或模糊处理了，只留下了方向和框架。
这既是为了控制成本，也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听着专家们又惊又喜又抓狂的讨论，首都老爷子心里渐渐有数了。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是他懂人，懂政治。
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老专家如此失态，甚至为了一些缺失的关键技术急得跳脚，足以证明杨术旺拿出的这些东西，含金量极高！
“这个杨术旺……”
老爷子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着罗锦松感叹道：“小罗啊，这才一年不到吧？”
“一个滦州县，已经不够他折腾了？”
“这都开始给兄弟县，甚至给国家规划起煤化工基地了？”
罗锦松只能陪着干笑。
老爷子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大手一挥，语气铿锵有力，道：“搞！”
“既然有可行性，有技术底子，那就搞！”
“让孤竹县先进行前期筹备和勘探设计！”
“小杨同志那边，让他把更完整的技术资料，尽快整理交上来！”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罗锦松，补充了一句，道：“至于这些技术的来源……暂时不必深究。只要对国家建设有利，能用，我们就先用起来！”
“下回，我们爷俩见一面。”
罗锦松笑着道：“他拒绝和您见面，而且很干脆。”
“他说和您见面太麻烦。”
老人笑了，哈哈大笑。
“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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