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游。
箭头指向下游。冰冷的岩石上,那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小人和那道笔直的细痕,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吴邪濒临枯竭的意识上,强行将“找到他们”这个念头,楔入他每一寸疼痛的骨骼,每一丝麻木的神经。
下游。下游。下游。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轰鸣,压过了胸口疤痕冰冷的抽痛,压过了身体极度的虚弱,甚至压过了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不属于此地的、冰冷气息。他踉跄地离开那块标记的岩石,涉过刺骨的溪水,重新回到对岸。暮色更深了,林间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抽走了色彩,只留下深浅不一的、青灰色的阴影。温度下降得更快,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铁皮,贪婪地攫取着他体内残存不多的热量。
但他不能停。一秒都不能停。
他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沿着溪流的走向,跌跌撞撞地向下游走去。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溪水永不停歇的、冷漠的潺潺声。胸口疤痕的抽痛变得更加密集,像有一根冰冷的铁丝,随着心跳,一下下地勒紧他的心脏,又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血液都在缓慢冻结的寒意。
可他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他们,哪怕爬,也要爬过去。
溪流在峡谷中蜿蜒,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看不清细节的林木。脚下的路时而是松软的、积满腐叶的泥土,时而是湿滑的、布满青苔的乱石。吴邪摔倒了不止一次,膝盖和手肘磕在石头上,传来沉闷的痛感,但他立刻爬起来,甚至不去看伤口,只是凭着胸口那点冰冷的、近乎执念的牵引,继续向前。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稀疏的、惨淡的星光,透过浓密的树冠缝隙漏下,勉强勾勒出溪水和近处岩石模糊的轮廓。山林彻底被黑暗吞噬,各种不知名的夜枭和虫豸开始鸣叫,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峡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诡异。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空气中那不和谐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如同无形的、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呼吸,试图钻进他胸口的疤痕。
吴邪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叶火烧火燎,双腿像不属于自己,只是凭着惯性在机械地挪动。意识也开始飘忽,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幻化出扭曲的光斑和模糊的、似曾相识的、却又充满恶意的阴影轮廓——那些是“门”后景象的残影,是疯狂与混乱在他意识深处留下的烙印,此刻在极度的疲惫和黑暗的催化下,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
“胖子……小哥……”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流。
就在这时,他脚下猛地一滑,踩在一块被溪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圆石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溪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水流呛入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手臂和腿脚早已不听使唤,冰冷的水流推挤着他,似乎要将他拖向下游更深的黑暗。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缓慢上爬。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的瞬间,胸口那冰冷的疤痕,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主动”,仿佛不是被动地抽痛,而是那疤痕深处的东西,在警告,或者在……指引!
与此同时,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斜前方、下游不远处的、溪流转弯的地方,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不是星光,不是萤火。那光,呈现出一种……极其暗淡的、冰冷的、青白色。很微弱,在浓重的夜色和奔流的溪水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吴邪看到了。不仅看到,他胸口疤痕的刺痛,也似乎隐隐指向那个方向。
是……他们?
还是……别的什么?
吴邪不知道。但这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可能的方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从溪水中爬起,湿透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他不再沿着溪边乱石滩走,而是直接涉水,朝着那点青白色的微光,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趟了过去。
溪水在这里变深,流速也更快,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冲倒。但他死死盯着那点光,胸口的刺痛成了唯一的锚点,支撑着他一步步靠近。
转过一个不大的弯,眼前的景象,让几乎力竭的吴邪,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点青白色的微光,并非来自火堆,也非来自任何人工光源。
它来自……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来自靠坐在溪流拐角处、一块巨大黑色礁石下、一个模糊身影的……胸口。
那身影几乎与黑暗的礁石融为一体,若非那点青白色的、仿佛从体内透出的微光,在夜色中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形轮廓,根本难以发现。
是胖子?还是小哥?
吴邪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他顾不得刺骨的溪水和胸口的剧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几乎是扑了过去,扑到那礁石之下。
距离拉近,借着那点青白色的、冰冷微光,吴邪看清了。
是……张起灵。
他背靠着冰冷的黑色礁石,微微低着头,黑色的连帽衫湿透,紧贴在身上,帽檐的阴影彻底遮住了他的脸。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正是那点青白色微光透出的位置。
那光,并非火焰,也非任何实质性的光源。它仿佛是从张起灵胸口的衣物下、皮肤深处,渗透出来的。光芒极其微弱,冰冷,带着一种不祥的、仿佛生命力在缓慢流逝、又仿佛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侵蚀、转化的、诡异质感。光芒的边缘,隐隐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在皮肤下蔓延,与那青白色光芒交织,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张起灵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石像。只有胸口那点青白色的、不稳定的微光,和他按在胸口那只手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证明他还“存在”。
“小……小哥?”吴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扑到张起灵身边,想伸手去碰他,却又不敢,生怕一碰,眼前这冰冷的身影就会彻底碎裂、消散。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溪水永不停歇的流淌。
“小哥!小哥!”吴邪提高了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探张起灵的鼻息,去试他的脉搏。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张起灵皮肤的刹那——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压抑的咳嗽声,从吴邪身后、更靠近溪水边缘的、一片被阴影笼罩的乱石堆里,传了过来。
吴邪猛地回头。
只见那片乱石堆的阴影中,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狼狈的身影,正艰难地、试图撑起上半身。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浆、水草和暗沉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张圆乎乎的、此刻却惨白如纸、沾满污渍和血痂的脸,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正是……胖子!
“胖……胖子!”吴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他立刻放弃了查看张起灵,连滚爬爬地扑到胖子身边。
胖子的情况看起来比张起灵更糟。他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有一大片不自然的凹陷,似乎肋骨断了不止一根。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明显已经断了。他全身上下湿透,体温低得吓人,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天……天真?”胖子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涣散,努力聚焦在吴邪脸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你他娘的……总算……爬来了……”
“胖子!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你……”吴邪语无伦次,想检查他的伤势,却又不敢乱动。
“别……别瞎摸……”胖子艰难地吸着气,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胖爷我……命硬……死不了……咳咳……先……先看小哥……”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礁石下那个沉默的、胸口透出青白微光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担忧。
“他……他怎么回事?胸口那光……”吴邪急问。
“不……不知道……”胖子摇头,声音更低了,“出来……就那样了……比我还先倒……那光……邪性……冷得……透骨……”
吴邪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猛地想起自己胸口那个冰冷的疤痕,那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感知,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冰冷的不和谐气息……张起灵胸口这诡异的青白微光,显然也是来自“门”后,是某种更直接、更严重的“侵蚀”或“异变”!
“必须离开这里!生火!取暖!处理伤口!”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起灵情况不明,胖子重伤濒危,他自己也虚弱不堪,三个人都湿透了,在这冰冷的溪流边,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温而死。
他环顾四周,黑暗浓重,山林寂静得可怕,只有那点青白微光,和胖子粗重的喘息,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迹象。
“胖子,你能动吗?我们必须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吴邪咬牙,试图去扶胖子。
“动……动不了……”胖子苦笑,嘴角溢出一点血沫,“腿……断了……肋骨……可能插肺里了……你……你先顾小哥……他……”
话音未落,礁石下,一直沉默不动的张起灵,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胸口那点青白色的微光,猛地、剧烈地、闪烁、膨胀了一下!
光芒瞬间变得刺目,不再是冰冷的青白,而是混合了一种更加不祥的、暗沉的、血红色!光芒中,那些皮肤下的暗红色蛛网状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扭动,仿佛要突破皮肤的束缚!
张起灵一直按在胸口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低垂的头,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帽檐的阴影下,吴邪似乎瞥见了一双……不再是平静、淡漠,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混乱的、痛苦的、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非人般的、疯狂与暴戾的、眼睛!
“小哥!”吴邪和胖子同时失声惊呼。
“嗬……”
一声极其低沉、嘶哑、仿佛不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混合了痛苦与某种压抑咆哮的、声音,从张起灵喉咙深处滚出。
他按在胸口的手,猛地向外一扯!
“刺啦——”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借着那骤然变得刺目、混合了青白与暗红的不祥光芒,吴邪看到,张起灵扯开的胸口衣物下,皮肤上,一个复杂、诡异、充满了冰冷亵渎意味的、暗红色的、仿佛由无数扭曲符文和不可名状图案构成的、烙印,正在疯狂地、如同有生命般蠕动、扩散!那烙印的中心,正是青白与暗红光芒最炽烈的地方,仿佛一个正在缓缓打开的、通往更深层冰冷与疯狂的、微型“门”户!
而张起灵的眼神,在那烙印显现、光芒爆发的瞬间,彻底被一片冰冷的、混乱的、疯狂的、黑暗所吞噬!他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近在咫尺的吴邪!
那目光,不再是熟悉的、沉默的守护。而是充满了冰冷的、陌生的、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一个“坐标”、或者一个……“猎物”的、纯粹而恐怖的、凝视!
“跑……”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出这一个字。
但已经晚了。
张起灵动了。
不是站起,不是攻击。他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僵硬而迅捷的、仿佛被无形提线操控的、诡异姿态,猛地从礁石下“弹”了起来,直扑吴邪!
速度快得只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青红交织的残影!
冰冷的、带着硫磺与古老腐朽甜腥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吴邪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那双疯狂冰冷的眼睛在瞬间放大,看到那只青筋暴起、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朝着自己的脖颈、或者说,朝着自己胸口的那个疤痕,狠狠抓来!
终结,在黑暗中,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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