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尚未在归墟峰顶完全散去。
林香儿如同过去许多个清晨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峰顶。
她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布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上带着一丝期待与恭敬。
每日清晨来向峰主领取当日的照料任务，聆听他那简短清冷的吩咐，已成为她生活中最重要也最安心的部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府门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等候峰主出来，或者等到固定的时辰再出声请示。
然而，今日洞府的石门却并未完全紧闭，而是虚掩着一条缝隙。
就在林香儿犹豫着是否要靠近一些时，一阵细微的、带着哽咽和撒娇意味的女孩子声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王靖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在逐云宗好想你……他们都说你不在天霄宗，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浓浓的依赖，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挠在人的心上。
林香儿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王靖……哥哥？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峰主。
峰主的名讳是王青，这是全宗门都知道的事情。
这个陌生的、亲昵无比的称呼，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耳膜。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透过那条门缝，向里面望去。
洞府内光线朦胧，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那个昨日在山门处引起骚动、灵气逼人的逐云宗小丫头月璃，此刻正紧紧抱着峰主的腰，小脸埋在峰主那身素净的青衣前襟，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而平日里气息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归墟峰主，此刻竟没有立刻推开她！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
从林香儿的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份默许的姿态，与她认知中那个高不可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峰主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痛，瞬间涌上了林香儿的心头。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峰主他……原来也会有这样……被人亲近而不抗拒的时候吗？
这个叫月璃的女孩子，是谁？她和峰主……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可以那样自然地抱着他，叫他“王靖哥哥”？
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香儿的脑海，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呆呆地站在门外，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都有些发麻。
而洞府内，感知远超常人的王靖，几乎在林香儿靠近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正欲开口让月璃先松开。
然而，怀里的月璃，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那道注视的目光。
她埋在王靖胸前的小脸上，那双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和……占有欲。
下一刻，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然后仰起小脸，用那双红彤彤、我见犹怜的大眼睛望着王靖，声音带着刚哭过的软糯鼻音，却故意提高了些许，确保门外的人能听清：
“王靖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可不能再丢下月璃了！你答应过要一直照顾月璃的，我可是你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四个字，如同惊雷，清晰地炸响在寂静的清晨，也炸得门外的林香儿浑身一颤。
青……梅……竹……马？
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难怪峰主对她如此特别，允许她那样亲近……
林香儿只觉得心口那股闷痛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
而洞府内的王靖，在听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和……懵逼。
青梅竹马？
他低头看着怀里正用那双“纯真无邪”又带着一丝小得意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月璃，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们满打满算，从在那个破房子里捡到她开始，认识到现在，也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哪门子的青梅竹马？这时间跨度缩水得也太离谱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纠正这离谱的说法。
但看着月璃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面清晰地写着“配合我嘛王靖哥哥”，再联想到她刚刚经历“失而复得”的情绪波动，以及门外那个显然被这话震住的小丫头……
王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尤其是涉及到这种……
嗯，类似于“争风吃醋”的场面？
虽然他本人毫无此意，但眼下这情形，似乎确实有那么点味道。
解释？说月璃只是他在路上捡的，认识不到两个月？
那这丫头刚才哭得那么伤心，抱得那么紧算什么？
岂不是更显得诡异？而且似乎也没必要向林香儿解释得那么清楚。
不解释？默认这“青梅竹马”的身份？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能省去很多麻烦，也能合理地解释月璃为何与他如此亲近。
就在王靖这短暂的沉默和内心权衡之际，门外的林香儿，已经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原来……真的是青梅竹马啊……
林香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那股酸涩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想起自己每日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照料田圃，只为能得到峰主一丝认可的目光；
想起自己每次与他说话时，那难以抑制的紧张和卑微的欢喜；
想起他偶尔递过来的食盒，那被她视若珍宝的短暂温暖……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啊。
在真正的“青梅竹马”面前，她这个连名字都可能被峰主偶尔遗忘的小杂役，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强忍着眼眶里涌上的热意，转身就想悄悄离开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
然而，洞府内的月璃，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看到林香儿那失魂落魄、想要逃离的背影，她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情绪覆盖。
她其实并非有意要伤害这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姑娘。
只是……当她看到有别的女孩子，能够如此自然地、每日出现在王靖哥哥的身边，能够为他打理山峰，能够分享他日常的生活……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占有欲，就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王靖哥哥是她的！
是她在那个雨夜、最无助的时候，像天神一样出现，将她从绝望中拉出来的光！
是她认定要一直追随的人！
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王靖哥哥！哪怕只是可能，也不行！
所以，她必须宣示主权！
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告诉这个能接近王靖哥哥的女孩——王靖哥哥，是她的！
至于“青梅竹马”的谎言……月璃在心里偷偷吐了吐舌头。
反正王靖哥哥也没否认嘛！
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
她对王靖哥哥的依赖和喜欢，可是真真切切、一点不掺假的！
想到这里，月璃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嵌进王靖的怀里，小脸在他胸前满足地蹭了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嘟囔道：“王靖哥哥，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
王靖感受着怀里小丫头不安分的动作，以及那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和依赖。
再瞥了一眼门外那道仓促离去、带着明显落寞的背影。
心中那点因被强行“认领”而产生的无奈，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
幽冥之道冰冷孤寂，前路漫漫凶险。有这么一个鲜活、闹腾，甚至有点小心思的小丫头在身边，似乎……也不算太坏。
只是，这“青梅竹马”的身份，怕是就此坐实了。
他抬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拍月璃的后背，算是回应。
而这一幕，落在刚刚鼓起勇气回头望来最后一眼的林香儿眼中，更是坐实了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
她猛地转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飞快地跑下了归墟峰。
峰顶，云雾依旧缭绕，只是今日，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情愫”的酸涩气息。
洞府内，月璃感受到王靖那算不上温柔、却带着默许意味的安抚，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甜蜜的弧度。
王靖哥哥……果然是她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王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
这小丫头的“暗恋”，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身负幽冥命格，前路未卜的他，又能回应什么呢？
或许，保持现状，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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