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猛地转过头,泪水凝在通红的眼眶里,晨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碎钻般的光点随着她的颤抖而晃动。她死死盯着叶哲伸过来的手,那手指悬在她锁骨下方,离衣领边缘只有寸许,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随时会散开的蒲公英。 “别碰我!”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她突然抬起手,不是去挡,而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猛地攥住了叶哲伸过来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叶哲被她抓得一个趔趄,手指被迫停在半空,离那道被衣领遮掩的刻痕只有一层薄薄布料的距离。 十年了。十年里,那道刻痕深埋在她皮肉之下,也深埋在他刻意遗忘的角落。此刻,隔着单薄的病号服衣料,他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疤痕微微凸起的轮廓。黄嫣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她抓着他的手腕,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骨节泛白,眼神却空洞地望着他身后的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 “那天……”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得像呓语,却又清晰地锤在叶哲心上,“雨那么大……你抱着那盆蒲公英……跑得那么快……我叫你……我叫你等等我……” 叶哲浑身僵冷。十年前福和中学后巷的泥泞、冰冷的雨水、她摔倒在地时沉闷的撞击声、还有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那些被他强行尘封的画面,在她破碎的叙述中轰然炸开,带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和浓重的铁锈味。他看见自己抱着那盆给罗薇准备的蒲公英,在暴雨里狂奔,雨水模糊了视线,耳朵里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罗薇即将离开的恐慌。他根本没听见身后黄嫣追赶的脚步声,没听见她摔倒时那一声痛呼,更没看见她后背撞上花坛尖角时,血水如何在湿透的校服上迅速洇开,混合着被泥水打落的蒲公英绒毛。 “我追不上……我摔倒了……好疼……”黄嫣的声音越来越低,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却越来越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后背……像裂开了……可你……你看不见……”她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我一直喊你……叶哲……叶哲……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我……”叶哲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当时为什么没听见?为什么没回头?他眼前是十年前那个在泥水里挣扎的身影,后背的血迹在灰暗的雨幕里触目惊心,而她那时望向他背影的眼神……他不敢想。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药车进来,看到僵持的两人和泪流满面的黄嫣,职业性的关切立刻转为紧张:“黄女士?怎么回事?情绪不能这么激动!快松手,这样对你伤口不好!”护士快步上前,试图分开黄嫣紧抓着叶哲的手。 也许是护士的声音惊醒了黄嫣,也许是叶哲手腕上被她掐出的红痕让她瞬间清醒。就在护士的手即将碰到他们交握的手腕时,黄嫣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地甩开了叶哲的手腕,动作仓促又决绝。 就在这剧烈的动作中,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啪嗒”脆响,突兀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黄嫣甩手的动作僵在半空。叶哲被甩开的手腕还残留着她冰凉的触感和惊人的力道。护士伸出的手也停住了。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地面。 在惨白的瓷砖地上,在几缕斜射进来的、带着细小浮尘的晨光里,一枚素圈戒指静静地躺在那儿。它从黄嫣的无名指上滑落,摔成了两半。断裂的截面光滑冰冷,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其中一半戒指的内侧,清晰地刻着两个微小的字母:Y.Z.。那另一半,刻着同样字母的另一半,在晨光里滚了几圈,停在叶哲的脚边。 空气死寂。 黄嫣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盯着地上断裂的戒指,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病号服还要白。她下意识地蜷起空落落的无名指,用力收进掌心,仿佛那断掉的戒指是她的心,正暴露在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难堪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护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哎呀!戒指断了!”她弯腰想去捡。 “别碰它!”叶哲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他几乎是扑过去,动作快得惊人,赶在护士之前,一把将地上那两半冰冷的金属攥进了手心。戒指断裂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冰冷坚硬,带着黄嫣残留的体温。Y.Z.,他名字的缩写。这枚他从未见过她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内侧竟然刻着他的名字!十年?还是更久?她就这样沉默地戴着它,像戴着那道刻在皮肉上的疤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猛地抬头看向黄嫣。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床头,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从她指缝里泄露出来。那是一种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的绝望。晨光落在她凌乱的发顶,勾勒出一个脆弱到极致的轮廓。 护士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看无声崩溃的黄嫣,又看看紧攥着断裂戒指、脸色惨白如纸的叶哲,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退开一步,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被时光和伤痛缠绕的男女。 叶哲的掌心被断裂的戒指硌得生疼,那疼痛却异常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他摊开手掌,两枚冰冷的金属断片静静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内侧的“Y.Z.”字母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他一步步走回床边,脚步沉重得像拖着千斤枷锁。 黄嫣依旧捂着脸,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小兽,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叶哲伸出手,没有再去碰那道伤疤,也没有试图拉开她遮挡的手。他只是摊开自己的手掌,将那两半刻着他名字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无比沉重地,放在了她的枕边,那枚字母“Y”正对着她蜷缩的手指。 “它……”叶哲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地磨出来,“……一直在疼,对吗?”他看着那断裂的戒指,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属,看到了她锁骨下方那道同样刻着Y.Z.的疤痕,看到了十年里无数个沉默的日夜。“像这道疤一样……一直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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