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最后一缕金红的霞光正被暮色一点点吞蚀，天边渐次浮起几颗疏星，扬州城的晚风带着运河水汽的微凉，拂过廊下挂着的宫灯，灯影在青砖地上轻轻摇晃。
宋霁仍坐在外廊的坐槛上，身形被渐浓的夜色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系着的玉佩，目光望着远处巷陌里次第亮起的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青端着描金茶壶从回廊尽头走来，脚步声轻得像落了片叶子。她见宋霁鬓边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乱，便先停下脚步，伸手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后，才将茶壶搁在旁边的小几上，轻声问道：“公主，夜风凉了，要不要喝口热茶暖暖？”
宋霁这才回过神，抬眼时眸中还带着几分怔忡，见是长青，微蹙的眉尖稍稍舒展：“是你。云芝怎么样了？”
“刚睡下了，呼吸匀着呢。”长青说着，顺手拿起茶盏斟了半杯，推到宋霁面前，“方才在角门撞见个侍卫，慌慌张张地往内院跑，脸上还带着汗，瞧着不对劲，就想着过来看看您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语气平和，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关切。
宋霁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轻轻吁了口气，将茶盏往旁推了推：“没什么。天色不早了，风也凉了，进去吧。”
说罢便要起身，长青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并肩往内室走去，身后廊下的宫灯依旧轻轻摇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暮春的晚风带着扬州城特有的潮湿，从半开的轩窗溜进来，卷得案上那盏琉璃灯的光晕微微晃动。
阿桃正俯身在妆台前细细擦拭锦盒，指尖拂过盒面暗绣的缠枝莲纹，忽然听见脚步声，抬眼便见宋霁与长青并肩进来，连忙端起盒子迎上去。
她走到宋霁面前站定，手腕轻轻一转，锦盒便“咔嗒”一声弹开——里面静静卧着的翡翠手镯，像浸在清泉里的一截绿玉，通体浓翠如泼，不见半分杂色，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镯子是宋霁平日摩挲最多的物件，此刻被素色锦缎衬着，更显得翠色欲滴。
“公主，都备妥当了。”阿桃垂着眼帘，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奴婢这就动身？”她指尖还轻轻按着盒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宋霁目光在镯上停了一瞬，才缓缓点头：“去吧。”
阿桃应声合上盒子，将其稳稳托在掌心，屈膝行了个礼，转身时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轻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长青一直站在旁边，眼尾的余光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待阿桃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恕长青多嘴，阿桃姐姐这是……”
“去给周老夫人送些东西。”宋霁走到桌案前坐下，指尖叩了叩桌面，语气听不出波澜。她没说假话，却也没提那镯子背后藏着的试探。
长青识趣地没再追问，只顺着话头应道：“原来是这样。”
桌上的青瓷茶壶还温着，长青刚要伸手斟茶，宋霁已自己拿起茶壶，往白瓷盏里倒了半盏花茶。
有些偏粉色的茶汤里浮着几朵蜷缩的花瓣，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清甜的香气。她浅啜一口，舌尖漫开的甜意还未散去，抬眼看向长青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
“云芝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宋霁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划着圈，“你多陪陪她吧。”
宋霁的目光始终留在茶杯上。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投进长青的心湖，她猛地抬眼，眼眶瞬间红了。
一些情绪翻涌上来，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一个带着哽咽的“好”字，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檐角的宫灯已燃得透亮，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地面，随着晚风轻轻晃悠。
宋霁瞥见长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着，指节泛白，眼底的红意还未褪去，便放缓了语气再道：“回去吧。”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长青低声应着，目光在宋霁脸上恋恋不舍地停了一瞬，脚步骤然顿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屈膝行了个礼，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发出极轻的窸窣声，身影很快便被廊下的暗影吞没。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只剩案上琉璃灯的火苗偶尔“噼啪”轻响。
宋霁独自坐在紫檀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盏边缘，目光落在空荡的门口，渐渐失了焦距。
她在等。等阿桃带回消息，等那只翡翠手镯能撬开周府或许藏着的秘密。
那镯子不仅是她心爱之物，更是一枚投石问路的棋子——周老夫人若接得坦然，或许只是寻常往来；可若推辞闪躲，或是露出半分异样……宋霁端起茶盏，冰凉的釉面贴着掌心，心头却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凝重。
周府朱漆大门前的两盏石灯已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圈影。阿桃立在阶下，手中锦盒用素色丝带系着，边角绣的暗纹在灯影里若隐若现。
“劳驾通报，我是瑾乐公主身边的阿桃。”她微微欠身，声音清亮却不失分寸，“公主备了些薄礼，托我给周老夫人送来。”
守门的小厮原是懒洋洋倚着门框，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一身宫装，鬓边簪着支素雅的银花，虽无奢华之气，却自带着几分规整的气度。
再瞥到她手中那只沉甸甸的锦盒，眼神顿时活络起来，脸上堆起笑：“原来是阿桃姑娘，您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回禀老夫人。”说罢撩起衣摆，快步跨进了门内。
阿桃立在原地未动，眼角余光却悄然扫过周围——门侧石狮子的鬃毛被晚风拂得微动，街角传来零星的叫卖声，不远处的巷口似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她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锦盒攥得更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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