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等流程走完后,次日暮色初临,沈佳期案头叠起了沉璧呈来的密函。
密函厚厚三沓,皆以绢帛细绳束扎。
幸而宫中多是可信之人,往来传递方便,若换了旁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将如此繁多的文书一次送入深宫。
沉璧垂首禀报:“娘娘,闽中侯邱泰自昨日始设宴迎客,行事作风与往日无二,宾客络绎不绝。”
邱泰此人,生性豪旷,向来喜好设宴聚友。昔日在闽中便是名闻一方的豪客,如今虽初至丰安,但凭着新封万户侯的声势,朝中亦有不少文武前去赴宴。表面是贺其新贵,实则多有窥探虚实之意。
沈佳期声色静水无波:“若裕王有意传信,此等喧嚷场合,正是趁乱行事之机。”
此言直击要害。
接连数日的宴席,上至朝官,下至商贾乡绅,皆可登门。人流杂沓,形色纷纭。倘若景筹欲与邱泰暗通消息,只须遣人稍作改扮混入其中,便如滴水入海,难以觉察。
沉璧面浮愧色,暗自憾愧未能将主子交托之事办得周全:“确是如此。婢子连目紧盯,仍未觉出异样。”不知那邱泰是真心好客,亦或只是场面功夫。但无论如何,都是她办事不力,未能替主子深究细查。
沈佳期眸光微敛,淡淡道:“无事,尽力就好。”那三人皆是官场与战场中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手下能探得这些风声,已属不易。
转而翻阅后面的两叠密报。
沉璧见状,又低声续禀:“董侯与郑侯二人,皆未设宴,亦不与丰安诸公往来。”
董铭闭户不出,其驿站门扉终日紧掩,唯有采买膳食时方启一刻,随即合拢。内外隔绝,里不出,外不入,俨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
看来这位董侯是决意作壁上观了。即便身为景筹麾下之人,此番入京,却似极不愿卷入纷纭漩涡之中,言行举止透着一股不愿沾染半分是非的疏离。
倒是有些意思。
沈佳期挑眉一笑,将南海董铭的密报轻轻搁下,取过最后一叠,桂林郑岩的卷函。
郑岩之行止,则显得规矩正常得多。他未曾大张旗鼓设宴邀客,亦不曾主动攀结朝中权贵。偶有访客登门拜会,他虽依礼接待,却总将叙话的时辰拿捏得恰到好处,绝不冗长深谈。
至于麾下的亲信将佐,若非正当值勤,想要去丰安城中走走看看,他也从不禁阻,只嘱咐一句“谨言慎行”,便由他们去了。
很不对劲。
沈佳期唇角微扬,泛起一丝兴味。
再垂眸细看手中那卷外出将士的记名录,指尖自一个个墨字上轻轻掠过,发现两日之间,郑岩手下外出的兵将竟已逾十人之数。沈佳期一行行看去,见这些人的去处倒是纷杂得很:有在城西茶馆独坐品茗的,有往东市绸缎庄采买物件的,更有三四人是朝着南巷那些秦楼楚馆去的。行迹看似散漫无心,可若将这些地点在丰安城坊图上逐一连缀起来……
“沉璧,跃金,”她抬眸,声调轻缓而清晰,“将这些人的所到之处都仔细整理出来,单独誊录成册,交一份至大司马府,留一份我们自用。”
这些人漫行丰安,一人所涉之地便有数处,记下的密报自然卷帙纷繁。沈佳期一时难以细览,但她心中明澈如镜———
这位郑岩,所行之事恐怕是连景筹也未必知晓。
心中有念,便好。
有念方生欲求,有欲求才可商谈共谋。
这般看来,于她与景策而言,反倒更易成事。
沉璧与跃金齐声应道:“谨遵娘娘吩咐。”
-
目送沉璧与跃金二人身影消失在殿外夜色,浮光这才转过身来。
她面带几分忧色,轻声催促着:“娘娘,时辰不早了,您晚膳还未用呢。让婢子伺候您进些膳点,也好早些安置。明日文德殿的宴席,怕是要耗费不少精神。”
依着自家主子平日里慵懒的性,若不留神,明日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梳妆更衣又要费去好些功夫。文德殿远在宫城东侧,与所居的昭阳殿隔着重重殿宇与长长的宫道,乘舆前往,路上也需不少时辰。是该早些歇息,明晚方能从容应对。
沈佳期略一沉吟,道:“先备香汤罢。”
她算着时辰,猜测景策此时也该忙完了,多半还未用膳。不如先沐浴净身,等他来了,再一同用饭。
掠影早已命人备妥,闻言立刻吩咐宫人去传汤。
不多时,氤氲着暖雾与淡淡花香的浴汤便已备好,沈佳期浸入那温热的水中,水面浮着几朵新摘的腊梅,清雅的香气随水汽袅袅升起。一整日的紧绷与思虑,仿佛在这一刻被温水轻轻化开,她不由满足地轻叹一声,轻阖上双眸。
“都下去吧,不必在此伺候。”她慵懒地抬手挥了挥。
殿中侍立的宫人皆知贵妃沐浴时不喜旁人在侧,闻言皆无声敛衽,悄然退出内室。
半个时辰后。
景策步入汤池时,便是恰逢这幅美人出浴图。
室内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如轻纱薄雾般萦绕在房梁殿角。隔着珠帘,景策看见沈佳期只随意披着一件茶白云锦宽袍,未系衣带,任由松垮的襟口滑落至臂弯,露出一截莹润的肩头与精致锁骨。湿漉漉的乌发蜿蜒披散在身后,发尾还缀着细碎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微微侧首的弧度,滚入更深的衣襟阴影里。
她赤足立在白玉地砖上,足踝纤细雪白,宛如初绽的玉兰花瓣。手中执着一柄象牙梳,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长发,听见脚步声,眼波懒懒一抬,望过来时,眸中还漾着被水汽浸润过的朦胧媚意。
“陛下?”
沈佳期唇角弯起一点浅笑嫣然弧度,堪堪出浴,话音比满池香汤还要软上三分。
“陛下来臣妾这儿,怎么连个通传都舍不得给?”
三分嗔意,七分娇柔。这话明着是在怪他未让黄门先行通报,好叫她早些整装相迎,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心头。
帝王脚步顿在珠帘外,一言不发。
殿内烛火通明,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就连颈边肌肤上未拭净的水痕都清晰可见,亮晶晶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花香与她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混杂在一起,无端生出几分旖旎妩媚。
景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待她合拢好里衣,才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玄色常服的袖口绣着暗金云纹,此刻背着手,神态依旧从容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幽暗深邃的光。
“是朕来得不巧,”他轻咳一声,声线平稳如常,听不出半分波澜,“扰了贵妃清净。”
他来昭阳殿时,殿外只有掠影一人垂手侍立。殿内倒是人影憧憧,浮光与五六名宫人正在安静地打理香炉与幔帐。
得知沈佳期正在浴房,景策屏退了所有人。
鎏金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氤氲水汽裹着清浅梅香扑面而来。他们之间,除去最后那道界线,该发生的,早已在那些烛影摇红的深夜里,在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中,发生过了。
他立在浴房门外,听水雾那端传来细微的搅动水波声,香息丝丝缕缕缠绕上来,静静站了许久。
最后明知不该,还是放任自己鬼迷心窍,让这一步踏了出去。
可惜他进来时,沈佳期已经沐浴完了。
沈佳期将梳子搁在一旁的妆台上,转身面对他,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整段如玉的小臂。她并不急着整理衣衫,反而向前走了两步,仰面看他。
“清净是没了,不过……”她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晚膳倒是备好了,正等着陛下呢。陛下可用过了?”
她走近了,身上那混合着水汽与花香的气息便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景策垂眸,能看见她微湿的睫毛,和因为沐浴而愈发嫣红的唇瓣。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黏在颈侧的一缕湿发,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到极致,“尚未。”
指尖拂过她潮湿的发梢,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满室水汽:
“先让朕替你……把头发绞干。”
他取过浴池边搭着的素帕,指尖穿过她湿漉漉的长发。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在他龙袍袖口洇开深色的痕。
动作是缓的,一下又一下。殿内只有绞发时细微的窸窣声,和彼此间忽远忽近的呼吸。水雾渐渐散去些,铜镜里映出两个挨得极近的影子,一个冠冕齐整,一个青丝逶迤。
“陛下来臣妾这里,”沈佳期忽然开口,话语在朦胧的雾气里探出一点锋棱,“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想问臣妾的吗?”
景策的手顿了顿。
那缕发丝从他指间滑落,带着未绞尽的水意,凉凉地贴在她颈侧。
铜镜里,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将那缕湿发重新拢回掌心。
还真有。
“明日文德殿夜宴,”他接着为她绞发,氤氲的水雾里,显得格外低沉,“是朕即位以来,头一回正正经经的宫宴。”
自先帝驾崩那年起,宫中连年宴都只点素烛。而今整整一年半过去,明夜的盛宴,算得上是新朝第一场真正的华筵。
沈佳期从镜中对上他的目光,唇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深了些:“怎么,陛下莫非是紧张了?”
水汽在镜面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模糊了两人重叠的倒影。
景策低笑一声,指腹掠过她湿润的眼尾:“朕有什么好紧张的。”
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缕湿发绞干,素帕被他叠得方正,轻轻搁在青玉镂雕架子上,转身时,玄色龙纹的袍角拂过垂落在地的衣带,暧昧丛生,若即若离。
“倒是贵妃,”帝王的声音从水雾那端传来,听不出情绪,“明日宴上,有些分寸,还须时时记得。”
说罢便往珠帘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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