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计划的初步论证，在最高层内部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分歧。面对一个可能来自星海深处的、技术层级无法估量的“捕食者”，是应该倾尽国力，孤注一掷地发展深空科技，谋求一线生机？还是应该保持战略模糊，避免过度刺激那个可能只是在进行“例行观察”的存在，以求延续？
争论激烈而胶着。资源是有限的，而“远航”计划所需要的投入，将是一个足以掏空数个战略方向的无底洞。反对者认为，这无异于一场豪赌，且胜算渺茫，很可能在耗尽国力后，发现所谓的“威胁”只是杞人忧天，或者招致更迅速的毁灭。
祁同伟面临着空前的压力。他提供的“星砂”（那块碎片及信号事件被内部定名为“星砂事件”）证据虽然惊人，但终究是间接的、推测性的。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捕食者”的威胁迫在眉睫，证明“远航”计划不是空中楼阁。
就在高层争论不休，“远航”计划陷入僵局之际，“星火”系统再次捕捉到了异常。这一次，异常并非来自深空，而是源于地球本身，并且与“星砂事件”产生了诡异的关联。
位于青藏高原的某个宇宙线观测站，记录到了一系列极其微弱的、与“星砂”信号频率存在谐波关系的中微子 bursts（爆发）。这些中微子流异常“纯净”，能量分布高度集中，不像是任何已知的自然天体物理过程所能产生。更关键的是，其传播路径回溯分析显示，它们并非来自宇宙深处，而是源自地球内部——地幔与地核的边界附近！
几乎同时，全球多个古老文明遗迹所在地（如金字塔、巨石阵、玛雅神庙等）的地下深处，以及几条主要的地壳板块边界带，都监测到了类似的、强度不一的异常能量波动，其波动模式与宇宙线观测站捕获的中微子 bursts 存在高度同步性！
仿佛有一个隐藏在地球内部深处的、遍布全球的网络，被“星砂”信号所唤醒，正在进行着某种协同的“呼吸”或“校准”！
“‘星砂’不是孤例！”徐斌指着全球地质能量异常分布图，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个触发器，激活了埋藏在地球内部某个……我们从未知晓的古老系统！这个系统的能量反应模式，与‘归墟’有相似之处，但规模更大，更……原始和宏大！”
祁同伟看着地图上那些闪烁着幽光的异常点，它们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脉搏。他想起了“镜海”项目，想起了“归墟”那非天然的结构。“捕食者”的布局，难道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早、更深？不仅存在于深海，更根植于整个星球的地质结构之中？
“这个地下网络……它的作用是什么？”祁同伟沉声问道。
“目前无法确定。”徐斌摇头，“但从其能量波动与‘星砂’信号的关联，以及其分布与古老文明和地质活动带的耦合来看，它很可能是一个……行星级别的信息收集、能量调节，或者……某种形式的‘控制界面’。”
控制界面？控制什么？地球的地质活动？气候？还是……生命本身？
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念头在祁同伟脑中闪过：如果“捕食者”并非外来者，而是地球远古的“原住民”或者“造物主”呢？如果他们留下的这个系统，才是真正维持（或制约）地球生态乃至文明发展的“底层操作系统”呢？
这个猜想，比来自星海的威胁更加令人绝望。这意味着，人类文明的兴衰，可能从一开始就在某个未知存在的观测甚至调控之下。
必须弄清楚这个地下网络的真相！
祁同伟力排众议，推动了一项名为“掘进者”的秘密勘探计划。他动用“协调办”的权限，调集了全国最顶尖的地质学家、地球物理学家和钻探工程师，组成联合科考队，目标直指青藏高原那个中微子信号最强的区域——一个位于无人区深处的、被认为是地质活动相对稳定的古老地盾。
勘探队在极端保密的状态下进驻目标区域。通过最先进的地震波层析成像和大地电磁探测技术，他们在地下约三十公里处，确实发现了一个规模惊人的、结构异常复杂的非天然空腔系统！其金属反射信号和能量读数，与“归墟”设施的物质属性高度相似，但年代似乎更为久远。
钻探工作立即展开。这是一项极其艰难且危险的任务，地下高温高压，未知风险层出不穷。但在国家意志和祁同伟的强力推动下，进度远超常规。
然而，就在钻头即将触及目标空腔的前夕，意外发生了。
钻探现场突然与地面指挥中心失去了所有联系！不是通讯故障，而是所有信号，包括最基础的物理传感器信号，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完全屏蔽隔绝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全球范围内的那个地下能量网络，爆发了有记录以来最强烈的一次能量波动！青藏高原、安第斯山脉、东非大裂谷……数个关键节点同时亮起，释放出的能量扰动了全球地磁场，甚至引发了数起小规模的低频地震！
“他们在阻止我们！”徐斌看着全球监测网络上的一片混乱，失声喊道，“那个地下网络……是活的！它有自我意识，或者受‘捕食者’直接控制！它察觉到了我们的勘探行动！”
祁同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支汇聚了国内顶尖专家的勘探队，恐怕凶多吉少。
果然，二十四小时后，当异常能量波动逐渐平息，通讯勉强恢复时，传回的画面让所有人心胆俱裂——整个钻探平台连同周围数平方公里的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平，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圆形凹陷，如同大地上一个新鲜的伤疤。没有任何爆炸痕迹，没有高温熔融，只有彻底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物质消失。
“掘进者”计划，以最惨烈的方式失败了。数十名最优秀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连同最先进的设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高层内部的反对声浪达到了顶点。“远航”计划被无限期搁置。就连一直支持祁同伟的首长，也打来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
“同伟，停下吧。我们面对的，可能真的是……神只领域。贸然触碰，只会带来毁灭。”
祁同伟放下电话，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他知道，首长说的是理智的选择。在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退缩是生存的本能。
但他也清楚地记得，“星砂”校准信号指向银河中心的冰冷坐标，记得“归墟”那试图“收割”生命的恐怖功能，记得钻探队消失前最后传回的、那短暂捕捉到的、来自地下空腔的、充满非人逻辑的冰冷数据流。
退缩，就能换来生存吗？还是仅仅是将审判日推迟？
他看着桌上那份被否决的“远航”计划草案，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代表青藏高原巨大凹陷的黑色区域。
敌人，不仅在星空，更在脚下。
天局，从未如此复杂而绝望。
他缓缓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知其不可而为之。”**
然后，他接通了徐斌的内部线路，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徐，启动‘方舟’项目。规模缩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目标变更：不再寻求正面抗衡，只为……保留火种。筛选核心人才，储备关键知识，寻找……地球之外的备份点。”
徐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回答了一个字：
“是。”
祁同伟放下通讯器，走到窗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领导的“协调办”，其使命已经悄然改变。从“对抗与守护”，转向了更为悲壮和无奈的——“延续与传承”。
为人类文明，在看似注定的终局里，保留一丝微弱的、可能存在于星辰之间的火种。
而这，或许是他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天局”中，所能做的，最后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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