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天池的次日,盛会氛围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下,暗涌着更为复杂的潜流。经过首日的玉台争锋与初步接触,各方势力对彼此的实力与态度都有了更直观的认知,也使得后续的互动,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算计与绵里藏针的机锋。
按照议程,这一日主要是论道交流与宴席往来。在玉台旁侧,临时搭建起了一座更为开阔华美的“万象殿”,殿内以玄妙法术拓展了空间,足以容纳所有与会者。琉璃为顶,可观天光变幻;灵玉铺地,隐有阵法流转。各方势力按界域分席而坐,仙族居东,清气缭绕;魔族踞西,魔息深沉;人族与其余各族则分布于南北,气息相对驳杂却也生机勃勃。
云宸依旧端坐于仙族首位,面色冷峻,仿佛昨日与云曦的不快并未影响他分毫,只是那偶尔扫向魔族方向、尤其是在苍溟身上停留的目光,比往日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云曦安静地坐在他下首,低眉顺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微微苍白的脸色和偶尔的走神,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那枚宁神香囊被她悄悄系在了腰间,清雅的药香成为她此刻唯一的心安来源。
苍溟依旧是那副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模样,斜倚在魔族主位的宽大座椅上,指尖一缕魔气变幻无穷,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论道、乃至暗流都与他无关。只是,他那半眯着的紫瞳,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掠过仙界席位,在那抹霞光绡裙的身影上停留一瞬,速度快得让人无从捕捉,唯有那微不可察上翘的唇角,泄露了他一丝恶劣的趣味。
轩辕澈则显得活跃许多,他并未安坐于人族席位,而是带着血薇,穿梭于各方势力之间,与人攀谈,笑容爽朗,态度亲和。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打破僵局的能力,即便是面对一些面容冷漠的仙官或气息凶悍的魔将,他也能找到合适的话题,聊上几句,虽未必能深交,但至少混了个脸熟,无形中为人界拉拢了不少好感。血薇紧随其后,默不作声,暗红色的眼眸却时刻保持着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论道环节,起初尚算平和。几位仙风道骨的老仙官阐述着仙界清静无为、顺应天道的理念,引经据典,天花乱坠;魔族那边,则有长老论述魔界弱肉强食、逆天争命的生存哲学,言辞铿锵,煞气隐现。双方各执一词,虽理念相悖,倒也维持在理论探讨的层面。
然而,当话题不经意间,被一位依附于仙界的“灵鹤族”长者,引向了“秩序与混沌”、“正统与异端”之辩时,气氛便开始微妙起来。
“……天地有道,秩序乃存。仙族秉承天道,教化众生,维系三界平衡,此乃正统之所系。”灵鹤长者声音清越,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向魔族席位,“若放任混沌与暴戾滋长,罔顾纲常,则三界必将陷入永夜,众生沉沦。此等异端,实乃天地之大害,不得不察。”
这番话,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直指魔族崇尚力量、不循常理的生存方式,将其打为“异端”、“大害”。
魔族席位上,顿时响起一片不满的冷哼与低吼。赤燎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声如洪钟:“放屁!什么狗屁正统异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魔族生于浊世,挣扎求存,靠的便是这双拳头,这身魔功!强者为尊,适者生存,这才是天地至理!你们仙界占据富庶之地,享受着清灵之气,自然可以高谈什么清静无为,天道秩序!若将尔等置于我魔界深渊,看你们还能不能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他言辞粗鲁,却直指核心,带着魔族特有的蛮横与直接。
那灵鹤长者被噎得面色一阵青白,颤声道:“粗鄙!野蛮!简直不可理喻!”
“理喻?”赤燎嗤笑一声,血瞳中满是嘲讽,“理喻能当饭吃?能让我魔族子民不受冻馁之苦?你们仙界的‘理’,不过是建立在掠夺与压迫之上的虚伪装饰!”
眼看争论即将升级为骂战,端坐于主位的万华使者轻轻咳嗽一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弥漫开来,瞬间抚平了双方躁动的气息。“诸位,论道之旨,在于交流互鉴,非为争一时长短。理念不同,实属寻常,还望各位平心静气,求同存异。”
使者发话,赤燎与那灵鹤长者虽仍面色不虞,却也只好悻悻坐下,只是彼此瞪视的目光,依旧充满了火药味。
这时,一直沉默的幽刹,那隐藏在兜帽下的阴影中,传出了如同金属摩擦般嘶哑低沉的声音:“灵鹤道友所言‘异端’,恕在下不敢苟同。然,贵界近日似乎也并非全然‘秩序井然’。听闻贵界曦公主前些时日,便险些‘失序’于魔渊,幸得……外力相助,方才化险为夷。不知此事,又该作何解释?是否意味着,仙界的秩序,也并非如铁板一块,毫无……缝隙呢?”
他话语阴险,避重就轻,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敏感的“救援事件”,更是暗指仙界内部存在问题,其挑拨离间的意图昭然若揭。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了云曦身上!
云曦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针扎一般,让她坐立难安,脸颊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能感觉到兄长周身骤然降低的温度。
云宸面沉如水,凤眸中寒光凛冽,直视幽刹,声音冰冷如刀:“魔界使者此言差矣。曦儿误入险境,乃意外所致,我仙界自会查清缘由,加强戒备。至于援手之恩,”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与公式化,“仙界已依礼致谢,此事属个人际遇,与两界秩序、理念之争无涉。阁下将此等小事与大道相提并论,未免……有失身份。”
他回应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仙界的颜面,又将事件定性为“个人际遇”,试图将其从宏观层面的争论中剥离出来。
然而,幽刹显然不愿就此罢休,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太子殿下何必急于撇清?‘个人际遇’?呵呵……据闻三殿下救援之时,可是颇为……‘尽心’。而曦公主安然返回后,似乎亦对魔界……颇有改观?流言蜚语,或许空穴来风,但未必无因啊。或许,这正说明,仙魔之间,也并非全然……对立?”
这话语如同毒蛇,不仅再次强调救援事件,更隐晦地指向了那些不堪的流言,暗示云曦与苍溟之间可能存在非同一般的关系,其用心极其险恶。
“你!”云宸眼中怒意一闪,周身仙力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溢散出来。云曦更是羞愤交加,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突兀地响了起来。
“吵死了。”
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紧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苍溟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那双深邃的紫瞳中,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漠然。他并未看幽刹,也未看云宸,只是盯着自己指尖那缕变幻的魔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质问所有人。
“本皇子不过是嫌那沼泽清理起来麻烦,随手捞了个人,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变得如此复杂?”他抬起眼,紫瞳如同寒冰,扫过幽刹,又掠过仙界方向,最终落在虚空某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不耐,“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拿着鸡毛当令箭,聒噪不休。这盛会,若尽是这些无聊的唇枪舌剑,还不如趁早散了清净。”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万象殿中!
没有辩解,没有澄清,甚至没有承认那所谓的“恩情”。他只是用最直接、最符合他性格的方式,将那被各方刻意解读、赋予各种含义的事件,重新拉回了最原始的起点——他嫌麻烦。
这简单到近乎粗暴的理由,与他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身份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荒诞却极具冲击力的效果。一时间,竟让幽刹那精心准备的挑拨之言,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幽刹兜帽下的脸色想必极其难看,但他竟不敢直视苍溟那冰冷的紫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噤声不语。
云宸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苍溟会以这种方式回应。这完全打乱了他预想的应对策略。
云曦更是愕然地抬起头,望着那个玄色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他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吗?还是真的只是嫌吵?
轩辕澈在一旁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差点就要抚掌叫好,被血薇一个眼神及时制止。
万象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弦外之音,机锋暗藏,最终却被当事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一剑斩断。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短暂的安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苍溟的直言不讳,非但未能平息风波,反而将他自身,更彻底地推向了这场三界博弈的中心。
宴席,便在这样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开始了。琼浆玉液,灵果珍馐,觥筹交错间,笑容背后,是各怀的心思,与无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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