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宫的时光,在琉璃窗棂外云海的翻涌中,悄然流逝。禁足的日子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凝固。云曦起初的烦躁与委屈,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茫然与沉寂所取代。
仙帝的仙谕如同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她的行动,更仿佛要将她那刚刚萌生出的、对于外界的好奇心也一并锁死。璇玑依旧尽心伺候,但话题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任何与魔界、与那次意外相关的字眼,只反复劝慰她静心修炼,言说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云曦坐在琉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凝聚着一缕微弱的仙光,变幻着简单的形状。她知道父帝和哥哥是关心她的,怕她受到伤害,怕她行差踏错。可这种被全然保护、被决定一切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她就像这曦光宫中一件最珍贵的摆设,被擦拭得光洁亮丽,却被永远固定在一个位置,看不到宫墙外的真实世界。
脑海中,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以及那带着嫌弃与慵懒的语调,反而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变得更加清晰。她不止一次地回想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他救她时手臂沉稳的力道,他说话时拂过耳廓的温热气息,还有他离去时那毫不在意、仿佛只是拂去尘埃的背影。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魔?”这个疑问,如同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即便她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却无法遏制其生长。
这日,她百无聊赖,信步走入曦光宫后殿的藏书阁。这里收藏着许多仙界典籍、游记杂闻,本是云曦幼时最爱流连之地,只是年岁渐长,被更多修炼功课占据,来得便少了。阁中玉简堆积如山,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与书卷气。
她漫无目的地翻阅着,大多是些她早已熟读的仙界正史、功法要诀。正当她准备离开时,目光却被角落一个积了些许微尘的朴素玉盒吸引。那玉盒材质普通,与周围光华流转的玉简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云曦走了过去,拂去灰尘,打开了玉盒。里面并非玉简,而是一册以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古老书卷,封面上以古朴的仙文写着四个字——《三界见闻录》。
她好奇地翻开。书卷中的文字并非官方史书那般严谨刻板,而是带着个人游历的鲜活气息。着书者自称“芥子仙”,是一位早已仙踪渺渺的散仙。书中记载了他云游三界时的种种见闻,不仅有仙界的奇景,更有关于魔界风土、人界百态的描绘。
云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偷偷看了一眼阁外,璇玑并未跟来。她深吸一口气,借着窗外明珠的光辉,小心翼翼地阅读起来。
“……魔界并非全然污秽死寂,其幽夜城之建筑,粗犷雄奇,别有韵味。地底熔岩河畔,生有‘焰心兰’,于极致灼热中绽放幽冷蓝光,其美惊心动魄……”
“……魔族性情多直接暴烈,崇尚力量,然亦有重诺守信之辈。曾于边陲之地,遇一老魔,因其幼子曾受一人族游医偶然之恩,竟守护该游医一族百年无恙……”
“……人界皇朝,虽无仙魔之寿,然其文明璀璨,匠人之巧思,医者之仁心,农人之勤勉,皆蕴含天地至理,非同小可……”
字里行间,描绘的是一个与她自幼所知截然不同的三界。魔族不再只是残忍嗜杀的符号,人界也不再是孱弱需要庇护的附庸。书中甚至隐晦地提到了几次小规模的仙魔冲突,其起因并非简单的正邪对立,而是涉及资源争夺、误解和某些势力的刻意挑拨。
这些叙述,如同在她封闭的心房中,打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让她窥见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的广阔天地。尤其是关于魔界的描述,虽然依旧提及危险,却并非一味贬低,反而带着一种客观甚至欣赏的语气。
“芥子仙……”云曦抚摸着书卷上古老的文字,琉璃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位前辈,敢于游历三界,记录真实,其心胸与胆识,令她心生向往。
同时,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那个苍溟,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他是否也见过书中所说的焰心兰?他那种慵懒随性的性子,在魔界是特立独行,还是……也有一部分魔族是如此?
禁足的宫墙,似乎因这一卷意外的书册,而变得不再那么坚不可摧。她的心,仿佛也随着这“芥子”之见闻,飞向了更广阔的“寰宇”。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卷《三界见闻录》能留存于曦光宫藏书阁,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或许是其内容看似杂谈,未触及核心利益,被忽略了;又或许,是某个有心人,故意留下的一个火种。
与此同时,魔界幽夜城。
苍溟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有什么进一步的惊人举动。他大多时间依旧待在溟幽殿,看似无所事事。但若有熟悉他的人在侧,便能察觉,他指尖缠绕的那缕魔气,变幻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丝,那深邃紫瞳中偶尔掠过的沉思,也更深沉了些。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魔气凝聚而成的虚镜,镜中并非映照现实,而是流动着无数复杂难明的符文与能量轨迹。这是他对仙魔边界能量波动,以及三界某些特定“节点”的监控反馈。
仙界提升边境戒备,启动周天星斗大阵部分威能,都在他预料之中。云宸太子坐镇边境,调度有方,防御体系堪称完美,这让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仙界太子,评价高了几分。
“倒是沉得住气。”苍溟轻语。仙帝的“感谢”和后续的防御姿态,虽然憋屈,但确实是稳住局面的最佳策略。
他的注意力,更多落在了那些隐藏在正常能量波动之下,一些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不协调邪异气息的痕迹上。这些痕迹,与他之前在焚天魔渊感知到的、那引发云曦坠落的混乱空间能量,有着一丝同源之感,却又更加隐蔽,更加……具有目的性。
域外邪魔……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千年以来,关于域外邪魔的记载大多已成为传说,三界内部的争斗占据了主流。但苍溟从不认为那些记载全是空穴来风。三界壁垒并非绝对稳固,总有一些力量,觊觎着这片天地的资源与生机。
“内部的旧怨,外部的威胁……还真是,麻烦不断。”他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烦恼,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拯救仙界公主带来的连锁反应,似乎正将一些更深层、更久远的问题,提前牵扯了出来。
他指尖微动,虚镜中的景象变幻,显现出人界边境的大致轮廓。轩辕皇朝似乎依旧保持着静观其变的姿态,但一些细微的情报显示,人皇麾下的“谛听”活动频率有所增加,而且,似乎在民间交流层面,有了一些松动的迹象。
“轩辕靖……也是个不甘寂寞的老狐狸。”苍溟嘴角微勾。人界置身事外,却又无处不在,这种平衡之术,玩得倒是娴熟。
就在这时,他心神微微一动,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带着暴烈气息的魔念扫过溟幽殿外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属于厉煞。
苍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指尖魔气轻轻一颤,那股魔念便被一股更精纯、更隐晦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弹开,泯灭于无形。
“跳梁小丑。”他低哼一声,懒得理会这些内部的蝇营狗苟。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虚镜中那纷繁复杂的能量轨迹。比起这些,他更关心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正可能颠覆三界的暗流。
或许,是时候找个机会,再去边界看看了。不是为了巡边,而是为了验证一些……猜测。
而此刻的人界,回春堂内。
白芷刚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夜色已深,她独自在灯下整理着今日的医案。烛光映照着她温婉的侧脸,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专注。
近日,边境气氛紧张,连带着她这医馆,也隐约感受到一种不安。但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己所能,救治每一个送到她面前的伤患。
她拿起一份关于某种罕见寒毒的治疗记录,眉头微蹙。这种寒毒极其顽固,她尝试了多种方法,效果都不甚理想。忽然,她想起不久前,一位云游至此、气质不凡的老者,曾与她探讨过医术,言谈间提及魔界某种生于极寒之地的“幽冥草”,其特性似乎与此寒毒有相克之效。
当时她只觉是奇闻异谈,并未深究。但此刻结合边境传闻,以及那老者言语间对三界事物的熟悉……白芷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仙、魔、人……彼此的界限,真的那么绝对吗?至少在医道一途,若能博采众长,是否能为更多患者带来生机?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向往。她轻轻合上医案,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
三界风云变幻,她只是一介凡人医师,力量微薄。但她相信,无论外界如何,医者仁心,救死扶伤的信念,是超越界限的。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能像那位芥子仙一样,走出这方小小的天地,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追寻更高的医道。
夜色深沉,三界之中,不同的角落,不同的灵魂,都因那场意外的救援,而悄然改变着轨迹。芥子虽小,可藏寰宇。微澜虽轻,终成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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