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罗依然未醒。
晨曦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左腹的纱布也换了新的,血渍淡了。
陈府医把脉后,眉头却未舒展:“脉象平稳,伤口也无恶化之兆,按理该醒了。”
可青罗就是没醒。
她安静地躺着,像是沉入了极深的睡眠。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
“姐姐……”薛灵跪在床边,小声唤着,“姐姐,你醒醒啊……”
没有回应。
纪怀廉从外间走进来,一夜未合眼,眼底布满血丝。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青罗沉睡的容颜。
“青青。”他轻声唤道。
依然没有回应。
日头渐高,巳时初,青罗忽然动了动嘴唇。
“……酒吧……音乐好吵……”
夏含章正在为她擦拭手指,闻言一怔。
酒吧?那是什么?
“……若离你别喝了……那杯‘今夜不回家’后劲大……”
“……宝仪……别理那个搭讪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青罗的呓语清晰起来,像是在和人争辩,语气带着嗔怪和无奈。
纪怀廉握紧了拳。
又是那些名字。若离,宝仪,楚言。还有那个奇怪的词——“酒吧”。那是什么地方?音乐很吵?有人搭讪?
“……楚言你够了……冲浪摔了还去……小心鲨鱼……”
“……日光浴……若离……拿开你的大长腿……防晒霜……要化了……”
青罗的声音时而轻快,时而抱怨,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夏含章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青罗在说什么——那是那个世界的玩乐。酒吧,冲浪,日光浴……都是青罗曾经跟她描述过的,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
可这些话听在旁人耳中,却如同天书。
苏慕云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她在说什么?鲨鱼?海里的大鱼?防晒霜……是什么膏药吗?”
只有纪怀廉沉默着。
他想起青罗那些异于常人的言行,那些奇奇怪怪的词句,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想法和手段。
原来这一切,都来自她的那个世界。
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世界。
午时,青罗的呓语又变了。
“……海鲜大餐……龙虾……螃蟹……”
“……夕阳……宝仪你站过去……”
“……若离开车小心……晚上路黑……”
每一句,都像是那个世界的日常片段。吃饭,拍照,开车回家……平淡,安稳,没有死亡威胁。
“姐姐……”薛灵握着青罗的手,哽咽道,“你醒醒啊……这里还有人在等你……”
可青罗似乎听不见,或是,她根本就不愿听。
她的梦太美了,美得让她不愿醒来。
纪怀廉转身走出房间。
他需要透口气。
站在竹心斋的庭院里,阳光刺眼。他抬头望天,那片湛蓝,和青罗说的“三亚的海真蓝”,是不是一样的颜色?
他不知道。
“王爷。”
身后传来夏含章的声音。
纪怀廉没有回头:“她跟你提过那个世界,是吗?”
夏含章沉默片刻,低声道:“提过一些。”
“那是个怎样的世界?”
夏含章走到他身侧,望着天空,缓缓道:“青罗姐姐说,那里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读书,可以做官,可以经商。可以自由出门,和朋友玩到深夜。那里有会飞的铁鸟,有日行千里的铁盒子,有不用点火就能亮的光……她说,那里的人活得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纪怀廉咀嚼着这四个字。
在这里,在京城,在这座王府里,没有人能自由自在。包括他,包括青罗,包括所有人。
“她说她必须回去。”夏含章的声音有些哽咽,“只有查清夏家旧案,她才能回去。”
她顿了顿,“但我也不想她走。王爷,青罗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她像亲姐姐一样护着我。我……我希望她留下。”
可希望有什么用?
那个世界有她的母亲,有她的朋友,有她熟悉的一切。
这里有什么?
只有阴谋,杀戮,和未雪的沉冤。
纪怀廉闭上眼。
他想起青罗坠崖那次,她设计假死,说要改变身份。当时他以为她是为了避祸,为了查案。
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在这里久留。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去。
“王爷,”夏含章轻声道,“如果……如果青罗姐姐真的要走,您会拦她吗?”
纪怀廉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听着她在梦里重温那个世界的美好,他的心像被钝刀一刀刀地割。
酉时,暮色四合。
青罗的呓语渐渐停了,她又沉入了深眠。
陈府医再次诊脉,摇头叹息:“脉象无碍,但就是醒不来。像是……像是她自己不愿醒。”
不愿醒。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刺进每个人心里。
她在那个世界太快乐了,所以不愿回到这个满目疮痍的现实。
纪怀廉坐在床边,看着青罗安静的睡颜。
烛火在她脸上跳跃,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她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冰凉。
“青青,”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回去……等你好了,我帮你。”
床榻上的人,依然沉睡。
窗外,月上中天。
而这场漫长的梦,不知何时才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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