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檀香在暮色中凝成厚重的雾霭,破天荒枯瘦的手指在鎏金虎符上摩挲出沙沙声响。案头堆叠的边报已漫过青铜镇纸,最顶端那份急报的朱砂火漆在烛火下泛着不祥的红光——玄甲军都护府八百里加急,东北蛮族三日之内连破三座烽燧,前锋已抵辽河以西。
陛下,该进汤药了。苏凌的声音从珠帘外传来,素白的裙裾随着晚风轻扫过青石地面。她今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药箱上悬挂的青铜铃铛在踏入殿门时发出清越的声响,惊得烛火微微摇曳。
破天荒将虎符按回锦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铜镜里映出的帝王鬓角又添了几茎霜色,眼角的沟壑在烛光下如同刀刻斧凿。苏神医可知,永熙三年那场雪夜?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时朕还是朔方道的偏将,领着三百骑兵追着蛮族残部跑了三天三夜,直到马蹄都裹着血冰。
苏凌正欲展开脉枕的手指顿了顿。她记得那个冬天,京城里都在传朔方大捷,说三皇子破天荒单骑斩了蛮族首领。彼时她还是太医院的末等医女,在寒风里为冻疮溃烂的禁军敷药,听着路过的金吾卫眉飞色舞地讲述皇子如何神勇。
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遣特使安抚蛮族诸王,徐图良策。太傅周衍的声音从暗影里钻出来,他总爱在紫宸殿西侧的铜鹤旁侍立,仿佛这样就能离权力中心远些。这位三朝元老今日特意换上了绣着獬豸的朝服,手里却捏着串油光锃亮的菩提子,一看便知是刚从佛堂赶来。
破天荒冷笑一声,抓起案头的狼毫狠狠掷在地上。墨汁在明黄的奏章上洇开,像极了边境传来的血书。安抚?当年先帝就是听了你们这些腐儒的话,才让蛮族在辽东养出了獠牙!他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落了青瓷笔洗,水溅在周衍的朝靴上,惊得老臣踉跄后退。
苏凌默默蹲身去捡碎瓷片,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渍时忽然蹙眉。她想起今早为太子诊脉时,东宫侍读鬼鬼祟祟递来的纸条——东北急报,太子欲亲征。那时她只当是少年意气,此刻听着殿内君臣争执,忽然觉得那纸条上的墨迹都透着血腥气。
陛下息怒。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尖细的嗓音适时响起,他捧着鎏金托盘跪在殿中,上面铺着明黄的绸缎,太子殿下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请陛下准他领兵出征。
破天荒的脚步猛地顿住。窗外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惊得檐角铜铃乱响。他走到殿门口,望着阶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跪在太和殿前,请求父皇给自己一支兵马。那时的雪比今年更大,跪在丹墀上的膝盖冻得失去知觉,心里却燃着一团火。
让他滚进来。破天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在转身时避开了苏凌的目光。他看见太子玄甲上的虎头护心镜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忽然觉得那身盔甲穿在儿子身上,竟比自己当年还要英武几分。
苏凌悄悄退到屏风后,指尖搭在冰凉的紫檀木上。她听见太子慷慨陈词,说要学父皇荡平蛮夷;听见周衍哭着劝谏,说储君不可轻动;听见破天荒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一声:传朕旨意,命秦岳为帅,太子监军,三日后出征。
殿门关上时,苏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李德全端来参汤的手微微颤抖:苏神医这是...
老毛病了。她抹去唇边血迹,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昨夜整理医书时翻到的那页——辽东苦寒,蛮族多习巫蛊之术,其毒见血封喉。那时她只当是故纸堆里的妄言,此刻却觉得那墨迹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破天荒独自站在丹陛上,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墙尽头。晨露打湿了他的龙袍,却浑然不觉。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地出征,归来时却带着满身伤痕和永远失去的兄弟。如今把儿子送上战场,竟比当年自己赴死还要心痛。
陛下,该用早膳了。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提醒。
破天荒摆摆手,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里的烽火台上,此刻应该正燃着熊熊烈火,将半个夜空都烧得通红。他想起苏凌昨夜悄悄塞给自己的药囊,里面除了常用的护心丹,还有一张纸条——秦岳旧伤在腰,不可劳累。
李德全,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传旨,命李嗣业为副帅,即刻从西域调兵三万,星夜驰援辽东。
内侍监总管惊讶地抬头,看见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竟像是二十年前那个在朔方雪原上设伏的年轻将领。他忽然明白,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太子和秦岳的战场。
苏凌站在角楼上,望着西域方向缓缓升起的狼烟。药箱里的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她想起昨夜破天荒攥着自己手腕时说的话:苏凌,朕知道你能看透人心。帮朕看着太子,别让他变成第二个朕。
寒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鬓角新生的白发。远处传来出征的号角,苍凉的声音在宫阙间回荡。苏凌打开药箱,将那张写着李嗣业的纸条投入香炉,看着它化作灰烬,随风飘向东北方的战场。那里,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战争,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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