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君臣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破天荒手中摩挲着那枚象征帝王权柄的玄玉龙纹佩,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三日前玲珑阁送来的密报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深潭,至今仍在他心头激荡不休——秦岳旧部在京畿大营频繁私会,丞相王彦的亲信托付快马连日奔赴各州,那些看似寻常的官场往来,在帝国初立的敏感时刻,都可能是倾覆江山的蚁穴。
陛下在想秦岳的事?墨先生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往日总不离手的鸠杖倚在案边,案上铺开的素笺墨迹已然干涸。这位辅佐破天荒从边陲王子走向九五之尊的智囊,此刻眼底的疲惫比星斗更沉。
破天荒转过身,龙椅扶手被他按出轻微的声响:先生如何得知?
老臣昨夜见京畿卫统领张猛的亲卫,在城南柳巷的暗渠边销毁书信。墨先生指尖点过素笺上二字,秦岳虽死,其部将多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宿将。王彦又在各州安插门生故吏,此二人若内外勾结......
朕已令禁军加强宫门守卫。破天荒打断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难掩眉宇间的焦虑。他知道墨先生想说什么,三日前当他提出要彻查京营时,先生曾力谏不可操之过急,只建议暗中布控静观其变。这种看似绥靖的态度,与先生往日杀伐决断的风格判若两人。
墨先生轻轻摇头,枯瘦的手指在素笺上缓缓划过:禁军能守住宫门,守不住人心向背。当年先帝便是在十面埋伏中仓皇辞世,难道陛下忘了?他忽然起身,从案头捧起那卷装订整齐的策论,郑重地呈到破天荒面前,这是老臣为陛下准备的最后一份答卷。
明黄封皮上帝国长治久安策七个篆字力透纸背,破天荒接过时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捧着整个天下的重量。他展开卷首,墨先生遒劲的笔迹便映入眼帘:国朝新立,如草木初萌,一雨可润,一霜可枯。臣观未来三十载,内有勋旧骄纵之弊,外有四夷觊觎之虞,若不早做绸缪,恐重蹈前朝覆辙......
先生要走?破天荒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他原以为先生会辅佐自己开创万世基业,就像当年姜子牙辅佐武王定鼎天下,却忘了眼前这位老者已是满头霜雪。
墨先生望着御座上神情震动的帝王,露出一抹淡笑:老臣答应先帝辅佐陛下登基,如今四海归一,臣的使命已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颗孤悬的将星,当年陛下在辽东战场身中三箭,是老臣背着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鸿门宴上替您饮下毒酒,也是老臣算准了药性发作的时辰。可如今,老臣这把骨头实在经不起再陪陛下走下去了。
破天荒的手指抚过策论中加强中央集权的章节,墨先生的字迹在此处微微洇开,想来是书写时格外用力:废州牧,设三司分其权;罢世卿世禄,开科举取寒门俊秀;铸国币,收盐铁之利归国库......每一条建议都如手术刀般精准,直指帝国权力架构的要害。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平定西戎时,先生曾深夜入宫,跪在雪地里力谏不可封秦岳为兵马大元帅,当时自己只当是老臣多虑,如今想来,那已是先生在为今日的隐患敲警钟。
权柄不可假人,亦不可独揽而刚愎自用。墨先生忽然按住策论的最后一页,苍老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老臣辅佐过三位君主,见过太多英雄豪杰毁于这字。先帝若不将兵权尽付外戚,何至于国破家亡?前朝灵帝若能听得进忠言,何至于黄巾四起?陛下您雄才大略,却要记住——孤则易折,盈则必亏。
殿外忽然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墨先生整了整衣袍,对着破天荒深深一揖:老臣在京郊白云观已备好青灯古佛,陛下若遇疑难,可遣人送封信去。只是老臣有个请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盏即将燃尽的宫灯,莫要让后来人知道帝国曾有过墨先生这个人。
破天荒攥着策论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这位亦师亦父的老者转身走向殿门,素色衣袍在烛火中宛如即将羽化的仙人。当墨先生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长廊时,破天荒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在辽东王府的偏院,正是这个身影用粗糙的手掌抚着他的头说:殿下要记住,帝王之道,不在于杀人多少,而在于让多少人活得更好。
晨光熹微时,小太监发现御座旁的龙涎香燃了整夜。案上的《帝国长治久安策》被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在警惕权臣四字旁,破天荒用朱砂写了一行小字:丞相王彦,明日起迁内阁大学士,罢其吏部尚书衔。培养储君的章节空白处,一滴墨渍悄然晕开,如同未及落下的泪。
宫门外,墨先生的青牛车已消失在晨雾中。赶车的老仆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阙,见自家主人正闭目养神,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车辕上挂着的竹筒里,藏着墨先生留给新帝的最后一句话:江山万里,守业更比创业难。这句话,最终随着车轮滚滚,消散在通往白云观的青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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