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紫宸殿的琉璃瓦在三月朝阳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十二丈高的承天门缓缓开启，露出通往太极殿的御道。破天荒站在丹陛之下，望着三百级汉白玉台阶尽头那方悬垂十二旒冕冠的帝王宝座，忽然想起十七年前在冷宫槐树下，那个总爱给他塞蜜饯的老太监说过的话：真龙藏于渊，总有腾云时。
此刻他身着十二章纹的十二章纹衮龙袍，十二章纹分别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象征着帝王的至高无上与完美品德。沉重的九龙玉带勒得他肋骨生疼，每一步踏上台阶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阶侧侍立的金甲武士如两列沉默的山峰，他们手中长戟斜指苍穹，寒铁锋芒将晨光折射成刺目的星芒，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吉时到——赞礼官拖着长腔的唱喏声穿透九重大殿，惊起檐角铜铃一阵急促的颤鸣。破天荒深吸一口气，冕旒垂下的珍珠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隔绝了两侧文武百官的视线。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敬畏，有审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探究——这个在西苑马场养了十年马的庶子，如何能越过三位嫡出兄长，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席卷而来时，破天荒正行至第七十二级台阶。他忽然顿住脚步，眼角余光扫过右侧文官班列。站在最前排的兵部尚书魏承嗣正低头整理朝服玉带，指节却在不经意间叩击着牙笏，那是军中传递密令时才用的暗号。而站在另一侧的镇国将军秦岳，则将玄色披风下摆重重扫过地面，这个动作他在演武场见过无数次，每逢对战强敌前，秦将军都会这样掸去靴底的尘土。
陛下？身旁内侍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提醒。
破天荒缓缓抬起头，继续拾级而上。冕旒珍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像极了那年深秋，他在冷宫后院砸碎的那串劣质佛珠。当时三哥带着禁军闯入，一脚将他踹倒在结冰的水缸上，碎裂的瓷片在他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贱种就是贱种，三哥用靴底碾着他的手指，就算父皇一时糊涂给你个郡王爵位，这龙椅你也休想沾边。
如今那双手早已化为黄土，而他正一步步走向那曾经遥不可及的宝座。
当他终于坐上那张铺着玄狐裘的龙椅时，冰冷的触感透过厚重的龙袍渗入骨髓。他微微前倾身体，透过冕旒的缝隙俯瞰阶下文武百官。金銮殿的梁柱上盘旋着九条金龙，龙首皆朝向御座，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他吞噬。殿外传来编钟与鼓吹的雅乐，《庆善乐》的旋律本该恢弘庄严，此刻听来却像无数根绷紧的琴弦，在寂静的大殿里无声震颤。
颁新帝年号——李德全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今日起，改元开元，以明年为开元元年。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破天荒的目光越过攒动的朝冠，落在大殿东南角的一根盘龙柱后。那里站着个身着青色襕衫的年轻官员，正低头用牙笏遮挡着半张脸。但破天荒还是认出了他——那是墨先生的门生，翰林院编修苏廉。此刻苏廉左手按在腰间玉佩上，拇指正以三短一长的节奏摩挲着玉琮纹样，这是墨先生约定的暗号：当心左列第三。
破天荒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左列第三位官员。那是户部尚书崔知远，此刻正捧着象牙笏板深深俯首，花白的胡须垂落在胸前，看上去苍老而无害。但破天荒记得墨先生昨夜在潜邸密室里展开的那幅密报，崔知远的长子崔明远，此刻正率领三千私兵驻守在京郊的晓月关。
众卿平身。破天荒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沉稳。冕旒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
百官起身的窸窣声中，他缓缓挺直脊背。龙椅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想起昨夜墨先生临别时塞给他的那枚虎符，铜铸的符牌上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合符处的虎形凹槽还残留着墨先生掌心的温度。陛下记住，那位总爱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谋士，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龙椅虽冷，却能照见人心。
晨光透过殿顶的藻井倾泻而下，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破天荒望着阶下文武百官，忽然意识到，从今天起，他不仅要学会在这座金丝牢笼里生存，还要让这冰冷的龙椅，真正成为俯瞰天下的基石。他轻轻抬起右手，冕旒珍珠再次晃动，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了百官脸上那些一闪而逝的表情——惊讶、不甘、算计，还有隐藏极深的敌意。
殿外的雅乐仍在继续，编钟的余韵在大殿中袅袅不散。破天荒将双手放在龙椅扶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西苑马场里那匹最烈的乌骓马。第一次骑它时，马儿将他甩在泥地里，蹄子就悬在他胸口上方。那时他没有躲，只是死死盯着马眼，直到那匹烈马终于垂下高傲的头颅。
现在，他又一次凝视着前方，目光沉静如水。阶下的百官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而他，必须成为那个驯兽之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德全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大殿的寂静。
破天荒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第一场风暴的来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他将用智慧和勇气，驯服所有的猛兽，开创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开元，开元，开启新纪元，这不仅是一个年号，更是他的誓言，是他对天下苍生的承诺。
他将用自己的双手，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让那些质疑他、轻视他的人都看看，他破天荒，不仅能坐上这龙椅，更能坐稳这龙椅，成为一代名垂青史的帝王。
殿外的阳光越发炽烈，照亮了御座上那个年轻的身影。尽管冕旒遮挡了他的面容，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这座宫殿中崛起，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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