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橡树哨所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混杂着沼泽地特有的腐殖质气息,在闷热的空气中凝滞不散。
简陋的木制寨墙被烧得焦黑,了望塔歪斜倒塌,地上散落着折断的长矛、打空的燧发枪,以及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十几具法军士兵的尸体被草草收殓,盖着肮脏的麻布,摆在哨所中央的空地上,引来苍蝇嗡嗡盘旋。
幸存下来的二十几个守军,个个带伤,神情惊惶,蜷缩在尚未完全倒塌的营房里,仿佛随时会再有涂着油彩、发出可怖战吼的纳奇兹战士从密林中冲出。
杜卡·德·比尔昂总督站在废墟边缘,脸色铁青,精心修剪的短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总督制服,但金线刺绣的肩章上沾了泥点,靴子也陷在泥泞里。
陪同他前来的,是新奥尔良驻军司令,杜邦上校,一个面色红润、脾气暴躁的阿尔萨斯老兵,此刻正挥舞着拳头,对着负责此地的中尉咆哮。
“废物!蠢货!三十个人,坚固的哨所,被一群拿着石斧和破烂火绳枪的野人打垮!你们简直是法兰西的耻辱!”杜邦上校的唾沫几乎喷到中尉惨白的脸上。
“长官……他们人太多了,至少有两百人!而且……而且有很好的火枪,比我们的还新!他们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我们根本……”中尉试图辩解,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杜邦一脚踢飞脚边一个破碎的木桶,“明天,我就调集所有能动的人,进山!我要把那些野蛮人的村子烧成白地!把‘野牛’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口!”
“上校!”比尔昂总督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而疲惫,“调集所有兵力?新奥尔良城防怎么办?其他哨所怎么办?而且,你知道纳奇兹人有多少战士?
他们的村落藏在沼泽和山林深处,你的大军进去,是去剿匪,还是去送死?”
杜邦噎住了,脸涨得更红,却无法反驳。他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五百名正规军,分散在十几个据点,还要维持新奥尔良的治安。
面对熟悉地形、神出鬼没且显然得到了精良武器补给的纳奇兹人,主动进剿无异于自杀。可堂堂法兰西王国,难道要向一群“野蛮人”低头?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僵局。
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轻便马车,沿着泥泞的道路疾驰而来,在哨所废墟前勒马停下。
车门打开,唐天河一袭利落的深灰色旅行装,外罩防蚊披风,踏着马凳走下。
他身后只跟着卡洛斯和四名精悍的卫兵,与现场凝重慌乱的气氛格格不入。
“总督阁下,杜邦上校。”唐天河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哨所和地上的尸体,眉头都没皱一下,“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比尔昂总督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但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唐先生,您来了。如您所见,这里发生了一场卑劣的袭击。纳奇兹人背信弃义,我们必须给予严厉的惩戒!”
“惩戒是必要的,但方式值得商榷。”唐天河走到一堵被熏黑的断墙边,用手指抹了一点焦黑的痕迹,放在鼻尖嗅了嗅,“火药的成分很新,不是他们自制的黑火药。
袭击者训练有素,协同进攻,不像普通的部落劫掠。”他转向那位惊魂未定的中尉,“你说他们有两百人?都装备了什么武器?”
中尉看了一眼总督,得到默许后,结结巴巴地回答:“至、至少一半人有火枪,看型号……像是英国货或者荷兰货,比我们的武器还好。
还有几个人拿着长管来复枪,枪法很准,我们好几个兄弟都是被远处打冷枪放倒的。他们……他们不像以前的纳奇兹人,以前他们只会乱哄哄地冲锋……”
唐天河点点头,心中了然。
奥菲莉亚的情报没错,纳奇兹人不仅被煽动,很可能还得到了外部势力的武装。
他转向比尔昂和杜邦:“两位,复仇的火焰能烧毁敌人,也可能焚尽自身。
纳奇兹部落并非铁板一块,首领‘野牛’也未必想全面开战。盲目的清剿,只会将中间派逼向极端,将零散的袭击变成全面战争。届时,损失的将不止是一个哨所。”
杜邦上校梗着脖子:“那依您之见,难道我们就忍下这口气?向野蛮人求和?王国的尊严何在?!”
“尊严不是靠屠杀妇孺来维持的,上校。”唐天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大炮能轰平村庄,但能轰来忠诚吗?我能。”
杜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比尔昂总督眼中精光闪烁,他听出了弦外之音:“唐先生,您有办法?”
“给我三天时间。”唐天河直视比尔昂,“不需要您出动一兵一卒。我会去见‘野牛’,和他谈谈。如果谈不拢,再动武不迟。但在这期间,请约束您的军队,不要有任何挑衅行为。”
“您去谈?这太危险了!那些野蛮人……”杜邦失声道。
“正因为他们不是毫无理性的‘野蛮人’,才有谈的可能。”
唐天河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给比尔昂,“这是奥菲莉亚·杜桑夫人的亲笔信,她与上游一些部落素有往来,可以充当中间人。她会安排一次会面。”
比尔昂接过信,手指微微颤抖。奥菲莉亚那个女人……他早知道她不简单,但没想到她的触手已经伸得这么长,而且似乎与这位东方总督达成了某种默契。
形势比人强,他现在焦头烂额,巴黎的援军遥遥无期,本地兵力捉襟见肘,唐天河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好!”比尔昂咬牙,“就依唐先生!三天!但如果三天后没有结果,或者您遭遇不测……”
“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唐天河淡然道,转身走向马车,“卡洛斯,我们走。去‘新月坞’。”
“新月坞”庄园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奥菲莉亚已换下华服,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猎装,黑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少了几分神秘妩媚,多了几分干练飒爽。
她将一张手绘的粗糙地图铺在桃花心木桌面上,上面标注着密西西比河上游支流、沼泽和纳奇兹主要村落的分布。
“‘野牛’的真名叫塔斯卡卢萨,意思是‘黑战士’。他是‘奔流’氏族的大酋长,在纳奇兹诸部中威望很高,以勇猛和固执闻名。”
奥菲莉亚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一个代表村落的小圆圈上,“但他不蠢。这次袭击白橡树,虽然是他的族人主导,但背后有人煽风点火。
我的人查到,袭击前半个月,有几个白人打扮成毛皮商人,在‘奔流’村落停留了很久,送去了两箱崭新的英国‘褐贝丝’燧发枪和大量弹药。
他们还承诺,只要纳奇兹人闹得够大,以后还有更多好处,甚至可以帮助他们对付世仇奇克托人。”
“荷兰人?”唐天河问。
“或者英国人,也可能两者都有。他们在路易斯安那搅浑水,乐见其成。”奥菲莉亚冷笑,“塔斯卡卢萨想要武器对抗奇克托人,也受够了法国人不断侵蚀他们的猎场,所以被说动了。
但他没想到法国人反应这么激烈,也没想到袭击会造成那么大伤亡。现在他骑虎难下,既担心法国人大举报复,又舍不得已经到手的武器和可能的支援。”
“所以,他既需要威吓,让他知道继续对抗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也需要台阶,让他能体面地下台,甚至获得实际利益。”唐天河总结道。
“没错。”奥菲莉亚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威慑,我已经安排了。明天,在‘黑水湾’,你会‘偶然’遇到他的一支狩猎队。至于台阶和利益……就看你的了。
记住,塔斯卡卢萨重视荣誉,但更重视实际。他最大的心病是东南方的奇克托部落,双方为争夺猎场和盐滩,世代血仇。其次,他们的铁器、药品、布匹盐巴等必需品,极度依赖贸易,而法国商人压价太狠。”
“我明白了。”唐天河站起身,“安排会面吧。地点要选在双方都能接受的地方。”
“沼泽深处的‘沉默之石’,那里是传统的中立地带。明天日落时分。”
奥菲莉亚也站起来,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潭,“我会派最可靠的向导带你去。唐,小心点,‘野牛’的脾气就像夏天的雷暴,说来就来。而且,他身边未必干净。”
第二天傍晚,“沉默之石”——一块矗立在沼泽河汊交汇处的巨大黑色玄武岩,在落日余晖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唐天河只带了卡洛斯和八名精心挑选、身手矫健且精通丛林作战的卫兵,乘坐独木舟,在奥菲莉亚派来的混血向导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穿过迷宫般的水道,抵达这里。
对方已经先到了。
约三十名纳奇兹战士散布在巨岩周围的灌木和树木后,脸上涂着红黑相间的战纹,手持燧发枪、战斧和长矛,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的中年汉子,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疤和繁复的青色纹身,头发剃光只留一绺染成红色的顶发,脖子上挂着一串熊爪项链。
他像一头真正蓄势待发的野牛,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彪悍凶猛的气息。正是“野牛”塔斯卡卢萨。
唐天河示意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只带着卡洛斯,坦然走向巨岩。他的镇定自若,反倒让纳奇兹战士们有些意外,紧绷的气氛略微松动。
“塔斯卡卢萨酋长,”唐天河用奥菲莉亚临时教授的、生硬的纳奇兹语问候词开口,然后切换成法语,由向导低声翻译,“我是唐天河,来自东方的航海者,圣龙商会的首领。我为你带来的不是子弹,而是话语。”
塔斯卡卢萨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唐天河,声音粗嘎:“东方人?你和法国人一起来的?是来替他们传话,宣战的?”
“我和法国人做生意,但我不为他们打仗。”
唐天河摇头,示意卡洛斯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闪闪发光的外科手术器械、几瓶奎宁药片、一卷上好的英国羊毛呢,以及一把打造精良的猎刀。
“这是见面礼。我听说‘奔流’氏族有最好的猎手,也有最难愈合的伤口。这些东西,也许比空洞的威胁更有用。”
塔斯卡卢萨目光扫过箱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套闪亮的手术器械和奎宁药片(治疗疟疾的圣药),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硬起心肠:“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让纳奇兹人忘记血仇?白橡树死了我们三个勇士!”
“白橡树也死了十五个法国士兵。”唐天河平静地说,“仇恨滋生仇恨,鲜血只会引来更多的鲜血。塔斯卡卢萨酋长,你是个聪明人。
你真的认为,靠那几十支别人施舍的枪,就能打败所有法国人?就算你能,然后呢?北方的奇克托人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吗?他们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瓜分‘奔流’氏族的猎场和女人。”
提到世仇奇克托,塔斯卡卢萨的眼神骤然变得凶厉,拳头握紧。这正是他的痛处。
“我可以帮你对付奇克托人。”唐天河适时抛出诱饵,“不是派兵帮你打仗,而是提供更好的武器,治疗伤病的药品,还有……情报。我知道他们下次交易车队的时间和路线。”
塔斯卡卢萨死死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和平。”唐天河迎着他的目光,“纳奇兹人与法国人停战。白橡树的事,可以谈赔偿。
作为回报,法国人会承认你们对上游猎场的权利,贸易价格也会更加公平。而我,圣龙商会,将成为你们与外界贸易的唯一中间人。你们需要的武器、药品、盐、布匹、铁器,由我提供,价格公道。
你们多余的毛皮、药材、猎物,由我收购,价格也公道。同时,我需要你们领地内河流的通行权,以及……勘探某些特定岩石的权利。”他最后一点说得轻描淡写。
塔斯卡卢萨沉默良久,沼泽的虫鸣显得格外响亮。他在权衡。与法国人死磕,胜负难料,还要提防奇克托人背后捅刀。
接受这个东方人的提议,虽然要妥协,但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对付奇克托人的帮助。而且,这个东方人看起来和那些傲慢的法国佬不太一样。
“我怎么相信你?”他终于问道,语气已经松动。
唐天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落日只剩最后一丝余晖。他转向卡洛斯,点了点头。
卡洛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火箭,拉燃引信。
“嗤——砰!”一团红色的火焰尖啸着窜上昏暗的天空,炸开成一朵绚烂的红花。
几乎就在信号弹炸开的同时,远处,下游方向,传来一阵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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