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嘶哑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篝火旁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众人心湖，激起层层寒意。
“……那领头的年轻贵人，腰上挂着一块会发绿光的石头（可能是早期玉石或孔雀石），说话时喜欢用一根小鞭子敲打手心……那不说话的老者，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他们待了不到半天就走了，留下话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若失败……黑齿部就别想再得到一粒盐，一块贝……”
线索依旧模糊，但指向性更强了。腰挂绿石、持鞭的年轻贵族，四指老者。这些特征，足以在阳城的特定圈子里进行排查。公子奭的身影在陈远脑海中闪过，但他很快排除，公子奭虽然倨傲，但并无持鞭习惯，身边似乎也没有四指幕僚。那么，是司徒絺的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陈远没有表露过多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俘虏：“他们离开多久了？朝哪个方向？”
“三……三天前。他们骑马，朝……朝南边去了，应该是回……回阳城方向。” 俘虏急忙回答，生怕慢了一步就会遭遇不测。
三天。时间对得上。对方在他们离开石山营地不久后就联系了黑齿部，布局迅速而精准。
“很好。”陈远点了点头，对石腿示意。石腿重新塞住了俘虏的嘴，但这次的动作似乎没有那么粗暴。
得到关键信息，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幕后的黑手来自阳城高层，这意味着即使他们能侥幸返回，也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先生，我们……” 副手忧心忡忡地看向陈远。
“计划不变。”陈远斩钉截铁，“先活下去，回到阳城。只有回去，才能知道是谁想让我们死，也才有可能……讨回公道。”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感染了众人。
第二天，队伍继续沿着兽道向东南方跋涉。有了明确的线索，心中的迷茫稍减，但前路的艰险并未减少。他们必须赶在黑齿部可能的大规模搜捕之前，找到那条传说中的路径，脱离这片危险区域。
行进变得更加谨慎。副手派出的斥候扩大了侦查范围，不仅探查前路，也时刻警惕后方和侧翼。陈远则一边赶路，一边继续指导众人利用沿途材料制作工具，甚至尝试用坚韧的藤蔓和木棍制作了几面简陋的、可用于格挡箭矢的大盾。
中午时分，前方探路的斥候兴奋地返回报告：“先生！找到了！两棵长在一起的巨松，下面……下面真有一块像卧着的大牛一样的白石头！”
找到了！传说中的“兽道”入口！
队伍精神一振，加快脚步。不久，一片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两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松树，树干在离地一人高的地方紧紧缠绕在一起，如同拥抱的夫妻，枝叶交错，遮天蔽日。树下，静卧着一块巨大的、经过千万年风雨冲刷得光滑圆润的白色岩石，形态果然神似一头匍匐休息的卧牛。
“就是这里！” 仲激动地说道。
然而，兴奋很快被眼前的现实冲淡。所谓的“兽道”，在夫妻树和卧牛石之后，并非一条清晰易行的路径，而是一条极其狭窄、被茂密荆棘和灌木几乎完全封死的山体裂缝，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裂缝深处幽暗不明，隐隐有潮湿的冷风从中透出，带着一股浓郁的、属于野兽巢穴的腥膻气息。
“这……这能走吗？” 一名卫士看着那黑黢黢的裂缝，咽了口唾沫。
“兽能走，人就能走。” 陈远沉声道，“准备火把，两人一组，交替开路和警戒。注意头顶和脚下。”
他亲自挑选了四名最为胆大心细的卫士，手持新制作的大盾和长戈，点燃浸了松脂的火把，率先进入了裂缝。陈远紧随其后，然后是抬着担架和物资的队伍，副手和仲断后。
裂缝内阴暗潮湿，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兽粪。两侧岩壁湿漉漉的，不断有冰冷的水滴落下。空气中那股野兽的气味更加浓烈，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小型动物骨骼的碎片。火把的光亮只能照亮前方数步距离，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喉咙。
队伍在狭窄的缝隙中艰难前行，速度缓慢。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脚步声、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只有岩缝深处传来的、不知源头的、如同叹息般的风声。
突然！
“吼——！！”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从前方的黑暗中猛地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对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瞳仁在火光边缘骤然亮起！
是熊！一头被惊动的、体型庞大的棕熊！它人立而起，几乎堵死了本就狭窄的通道，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的獠牙，腥臭的唾沫顺着嘴角滴落。
“稳住！举盾！长戈上前！” 陈远厉声喝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最前方的四名卫士虽然心惊，但训练有素，立刻将大盾并排竖起，组成一道简陋的盾墙，长戈从盾牌缝隙中猛地刺出！后续的队员也迅速靠拢，将伤员和物资护在中间。
那棕熊似乎被突然出现的火光和金属反光震慑了一下，但随即被激怒，挥舞着巨大的熊掌，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在盾牌上！
“砰！”
一声闷响，持盾的卫士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手臂发麻，险些脱手，盾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刺！” 陈远再次下令。
几柄长戈趁机狠狠刺出，虽然无法对皮糙肉厚的棕熊造成致命伤害，但也成功扎破了它的皮毛，带来了痛楚。
“吼！” 棕熊吃痛，更加狂躁，再次人立而起，试图用体重压垮盾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远看准机会，从盾牌缝隙中猛地掷出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根从黑齿部袭击者那里缴获的吹箭筒！他没有瞄准棕熊坚韧的身体，而是对准了它大张的、相对脆弱的口腔内部！
“咻——”
吹箭精准地射入了棕熊的喉咙深处！
“嗷呜——！”
棕熊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嚎，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抓挠自己的喉咙，堵死的通道被让了开来。
“快！冲过去！不要回头！” 陈远大吼。
队伍立刻抓住这宝贵的机会，由持盾卫士开路，其他人护卫着伤员和物资，以最快的速度从仍在痛苦挣扎的棕熊身边冲了过去！
直到冲出近百步，确认那棕熊没有追来，众人才敢停下来，靠着岩壁大口喘气，不少人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刚才那一刻，可谓生死一线。
“清点人数！检查伤势！” 陈远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万幸，无人掉队，只有两名持盾卫士在熊掌拍击时受了些轻微的震伤。
经过棕熊的惊险插曲，后面的路途相对平静了许多。兽道虽然依旧难行，但再未遇到如此大型的猛兽。偶尔有些毒蛇或小型掠食者，也被警惕的卫士们提前发现并驱赶或击杀。
他们在黑暗潮湿的兽道中穿行了大半天，当前方终于出现亮光，并且隐约听到水流声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振奋。
冲出兽道出口，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洛水某条上游支流）横亘在眼前，河水清澈，奔流不息。对岸是连绵的、植被相对稀疏的丘陵，远远的，甚至能看到极远处地平线上，阳城方向那熟悉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模糊轮廓！
他们成功了！穿越了危险的丘陵地带，找到了通往阳城的捷径！
“我们……我们出来了！” 仲激动地喊道，几乎要落下泪来。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陈远却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河滩上散布着一些新鲜的脚印和篝火的灰烬，痕迹很杂乱，不像是猎人或者普通旅人留下的。而且，河对岸那片丘陵，看似平静，但几处制高点的地形，都非常适合设伏。
“高兴得太早了。”陈远的声音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黑齿部的人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我们可能绕道。这条河流是必经之路，他们很可能在下游渡口，甚至就在这附近，布下了第二道防线。”
喜悦瞬间凝固在众人脸上。
“那……那我们怎么办？” 副手焦急地问道。
陈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岸两侧的地形。他们所在的这边河岸，地势较高，背后是刚刚穿过的、易守难攻的兽道出口。前方是河流，左侧下游方向地势渐缓，右侧上游则是更加陡峭的悬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右侧上游不远处，一处凸出河岸、三面环水、背靠陡峭岩壁的小型半岛状高地上。那里面积不大，但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脊与河岸相连。
“我们去那里。”陈远指着那片高地，“立刻动手，在那条土脊上，筑起一道墙！”
“筑墙？” 众人都是一愣。在这荒郊野岭，强敌可能随时出现的时候，筑墙？
“对，筑墙！”陈远的语气不容置疑，“用石头，用木头，用泥土，用我们能找到的一切！在那里，我们可以凭借地利固守，等待时机，或者……寻找其他渡河方法。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尽管不解，但出于对陈远绝对的信任和之前积累的威望，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采集石块的，砍伐树木的，挖掘泥土的……所有人都投入到了这项看似疯狂的工作中。就连那名俘虏，也被迫加入了搬运石头的行列。
陈远亲自指挥。他设计了一道并不高大、但足够厚实的矮墙，横亘在那条唯一的通道——狭窄的土脊上。墙体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基础，中间填充泥土和较小的碎石，外侧还用削尖的木桩斜插着，形成一道简易的鹿砦。
汗水混合着泥土，在每个人脸上流淌。疲惫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力。他们必须在可能的敌人到来之前，建立起这道生命的防线。
夕阳西下，将河水染成一片金红时，一道长约十丈、高约半人、看似粗糙却异常坚固的矮墙，终于矗立在了那片半岛高地的入口处。
墙筑成了。
陈远站在墙后，望着奔流的河水和对岸沉寂的丘陵，目光沉静。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可能出现的敌人，或者，等待那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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