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姑娘声名愈盛,那“只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便如同悬在饿狼眼前的禁脔,愈发勾得某些自恃权势、不信邪的人物心痒难耐。
徐嬷嬷虽明面上全力维护这棵摇钱树,但暗地里,也并非没有动摇。
毕竟,在某些绝对的权势面前,一个花魁的“规矩”,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日黄昏,醉仙楼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武威将军府的嫡孙,李莽。
其祖父是手握京畿部分兵权的实权人物,其父亦在军中任职,家世显赫,加之是家中独苗,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是永熙城内出了名的纨绔恶霸。
他早就对江浸月垂涎三尺,此前碍于其风头正劲,徐嬷嬷又护得紧,才暂时按捺。
近日听闻其甚至在花魁大会上夺魁,风头无两,那得不到的抓心挠肝之感更是强烈,终于按捺不住,带着一群豪奴,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李莽年约二十,身材高壮,面色倨傲,穿着一身锦缎骑射服,腰佩镶宝石的短刀,大大咧咧地坐在大堂上首,指名道姓要“倾城”姑娘作陪。
徐嬷嬷闻讯赶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心里却叫苦不迭:“李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只是……只是倾城她今日身子不适,恐怕……”
“不适?”
李莽粗鲁地打断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盏乱响,
“少跟老子来这套!一个婊子立什么牌坊!今日她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否则,老子拆了你这醉仙楼!”
他身后的豪奴们也跟着鼓噪起来,声势骇人。
徐嬷嬷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武威将军府,她确实得罪不起。
她看了一眼楼上“听雪轩”的方向,心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日进斗金的摇钱树和醉仙楼的声誉,一边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府威胁……
最终,在李莽的威逼下,徐嬷嬷妥协了。
她亲自上楼,来到“听雪轩”,脸上带着为难与一丝愧疚:“倾城啊,楼下那位李公子,是武威将军府的……实在推脱不得。你……你就下去周旋一番,千万小心,莫要触怒了他。嬷嬷……嬷嬷也是没办法……”
江浸月正在抚琴,琴音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着徐嬷嬷闪烁的眼神,心中已然明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势如此汹汹。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嬷嬷既已应下,倾城遵命便是。”
她仔细整理了衣裙,发髻纹丝不乱,眼神沉静如水。
下楼前,她低声对蕊珠吩咐了几句,蕊珠会意,立刻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大厅内,李莽见到姗姗而来的江浸月,眼睛顿时直了。
只见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却难掩绝色容光,那清冷的气质,反而更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哈哈哈!果然名不虚传!来来来,陪本公子喝酒!”
李莽粗声大笑,伸手就要去拉江浸月的手腕。
江浸月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微微屈膝:“李公子万福。倾城不胜酒力,可否以茶代酒,为公子抚琴一曲?”
“抚什么琴!”
李莽不耐烦地挥手,
“本公子今日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听曲的!喝酒!”
他示意手下倒满两大海碗烈酒,推到江浸月面前,
“喝了它!”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周围的客人都屏息看着,无人敢出声。
徐嬷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江浸月看着那晃动着琥珀色液体的海碗,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酒气的异样甜腻气息。
她心中冷笑,果然用了下作手段。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莽,忽然莞尔一笑。
那一笑,如同冰河解冻,春花绽放,竟让李莽愣了一瞬。
“公子盛情,倾城本不该推辞。”
她声音柔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只是……倾城近日偶感风寒,正在服用一位太医开的方子。太医再三叮嘱,服药期间,万不可沾酒,尤其……是这种掺了‘西域曼陀罗花粉’的烈酒,否则药性相冲,恐有性命之虞。”
她的话语清晰柔和,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李莽头上!
“西域曼陀罗花粉”?!她怎么会知道?!李莽脸色骤变,他确实命人在酒中下了极少量无色无味的曼陀罗花粉,意在催情并使人意识模糊,方便他成事。
此事极其隐秘,这女人如何得知?!
“你……你胡说什么!”
李莽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色厉内荏地吼道。
江浸月却不慌不忙,目光转向那碗酒,轻声道:“倾城虽不才,却也略通医理。此花粉气味虽淡,但遇此等烈酒,会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之气。”
“公子若不信,大可请楼里懂行的嬷嬷,或是……现在就派人去请那位与将军府相熟、最擅长解毒的刘太医来验看一番?想必刘太医对将军府常用哪些‘助兴’之物,应是清楚的。”
她句句不提指控,却句句戳中要害!
不仅点破了酒中下药,甚至隐隐暗示这不是李莽第一次用这种手段!
更要命的是,她提到了刘太医!
那是他祖父的心腹,若此事闹到祖父那里……
李莽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他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但若真闹出强行给官妓下药、甚至可能闹出人命的丑闻,传到御使耳朵里,就算祖父也保不住他!
他死死盯着江浸月,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她不仅美貌,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可怕的眼力与见识!
就在李莽骑虎难下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位身着五品官服、面容肃穆的官员带着几名衙役走了进来,正是与江浸月有过数面之缘、颇为欣赏她才情的刑部郎中,周大人。
“何人在此喧哗?”
周大人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莽和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立刻上前,盈盈一拜,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却又克制:“周大人安好。并无大事,只是李公子热情劝酒,奈何倾城抱恙在身,正在服药,实在不敢饮用,正在向李公子解释。”
周大人何等精明,一看这场面,再看李莽那心虚气短的模样,以及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甜腻,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他素来刚正,又欣赏江浸月才华,此刻自然偏向她。
“李公子,”
周大人转向李莽,语气平淡却带着官威,
“倾城姑娘是官妓,受朝廷律法保护。强迫官妓,乃至暗中下药,皆是重罪。还望公子自重,莫要给武威将军脸上抹黑。”
李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周大人和周围越来越多围观者的目光下,只觉得无比难堪。他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再闹下去,只会更加无法收场。
“哼!不识抬举!”
他悻悻地扔下一句,狠狠瞪了江浸月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却也不敢再放肆,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危机,看似化解。
事后,徐嬷嬷心有余悸地来到“听雪轩”,看着平静如常的江浸月,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既庆幸江浸月机警化解了危机,保住了醉仙楼,又震惊于她竟有如此手段和胆识,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个女子,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倾城啊……今日多亏了你。”
徐嬷嬷斟酌着词句,
“那李公子怕是记恨上你了,日后……”
“嬷嬷放心。”
江浸月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
“他不敢再明着来了。经过此事,他也该知道,倾城并非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至于暗中手段……”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冷意,
“嬷嬷觉得,他能想到的,我们就想不到吗?蕊珠,把东西给嬷嬷看看。”
蕊珠应声上前,将一张小纸条递给徐嬷嬷。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李莽近年来在永熙城犯下的几桩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他吃些苦头的劣迹,包括强占民田、纵奴行凶等,时间、地点、人证,竟都列得清清楚楚!
徐嬷嬷看着那张纸条,手都有些发抖。
她这才明白,江浸月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完全依靠她庇护的孤女。
她有了自己的信息网,有了自己的人脉,甚至掌握了足以反制权贵的把柄!
“这……你这是……”
徐嬷嬷声音干涩。
“嬷嬷,”
江浸月看着她,目光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醉仙楼是倾城的立身之所,倾城自然会竭力维护。但倾城的规矩,就是醉仙楼的规矩。谁想打破这规矩,就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起后果。今日是李莽,明日或许是张莽、王莽……嬷嬷是聪明人,当知如何抉择。”
徐嬷嬷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却手段凌厉的女子,终于彻底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倾城说的是!你的规矩,就是醉仙楼的规矩!往后,嬷嬷定然全力维护,绝不让今日之事重演!”
她离开“听雪轩”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江浸月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而根本的转变。
她不再是绝对的掌控者,而是……合作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倚仗对方。
江浸月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徐嬷嬷有些仓促的背影,眼神冰冷。
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价值,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与生存空间。
李莽之事,是一个危机,也是一次立威。
经此一役,她在醉仙楼的地位,将更加超然,也更加稳固。
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再想动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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