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十二年,春寒料峭,却冻不住醉仙楼内日渐升温的某种躁动。
江浸月站在柳如梦房中那面模糊的青铜镜前,镜面映出一张已然脱去稚气的容颜。
十四岁了。
及笄之年,对于寻常人家的女儿,是待字闺中、憧憬未来的美好年华。
可在这醉仙楼,及笄只意味着一件事——到了可以“开苞”接客的年纪。
消息是徐嬷嬷身边的大丫鬟秋云,用一种混合着艳羡与怜悯的语气,“不经意”地透露给正在擦拭窗棂的月奴的。
“月奴妹妹,恭喜呀!嬷嬷可看重你了,说是要好好给你张罗‘开脸’的大事呢!这几日,前头那些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可都收到风声了,就等着瞧你这朵娇花,最后落在哪个贵人怀里呢!”
手中的抹布骤然落地。
月奴背对着秋云,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迅速弯腰拾起抹布,继续擦拭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那用力到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比她预想的,甚至还要快一些。
徐嬷嬷显然是想趁着她这副好皮囊最新鲜水嫩的时候,卖个前所未有的好价钱。
这几日,醉仙楼前厅的议论声中,“月奴”这个名字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
那些或贪婪、或好奇、或带着品鉴货物般审视的目光,时常在她低头快步穿过回廊时,黏在她的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此刻,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肤光胜雪,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长期偷师学艺沉淀下的气韵,让她不同于楼里那些或妖娆或甜媚的姑娘,有种清冷疏离、却又引人探究的神秘感。
这本该是值得骄傲的资本,此刻却成了悬在她头顶、即将落下的利刃。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镜中自己的眉眼。
那里,曾经有过天真,有过恐惧,有过对温暖的渴望。
如今,只剩下冰封的湖面,湖底却燃烧着幽暗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云烟姐姐坠楼时那抹刺目的红,仿佛又在眼前晕染开来。
那血色提醒她,不挣扎,便是粉身碎骨。
巧娘被赎身前夜,那句“爬上去”的嘶哑嘱托,犹在耳边回响。
那泪水告诉她,不抗争,便是永坠深渊。
鸢儿在火光下那背叛的、扭曲的笑容,如同梦魇,时刻啃噬着她的心。
那冷笑警告她,在这里,信任与天真,是致命的毒药。
“初夜……拍卖……”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多么讽刺。她的身体,她的初次,竟要像一件稀世珍宝般,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供人竞价,价高者得。
尊严被彻底碾碎,人格被肆意践踏。
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五岁稚童,也不是那个会轻易将信任托付他人的傻丫头了。
几年的蛰伏,几年的偷师,几年的观察与隐忍,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
她学会了琵琶古琴,能弹出意境深远的曲调;
她识文断字,甚至能与人谈论史书兵法;
她舞姿初成,一颦一笑间已具风情;
她更学会了洞察人心,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夹缝中求存。
镜中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骤然缩紧,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匕首。
她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云烟或梅香那般境地。
徐嬷嬷想利用她牟取暴利,而她,也要利用这次“拍卖”,作为她通往花魁之位的跳板!
她要让这场拍卖,成为她江浸月之名,响彻永熙城的开端!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价值,看到她的独一无二!
她要借此,向徐嬷嬷,向这醉仙楼,乃至向所有觊觎她的人,展示她的资本与力量!
只有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拥有足够重的分量,她才有资格谈判,才有能力摆脱这最不堪的命运,甚至……才有可能,去实施那深埋心底的复仇。
及笄,是危机,亦是转机。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只剩下玉石般冰冷的决绝和一抹潜藏极深的、复仇的烈焰。
转身,她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目、沉默寡言的月奴。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袖中紧握的、早已被体温焐热的碎瓷片,昭示着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正在这具年轻的躯壳里,破茧而出。
风暴将至,而她,已准备好迎战。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阙庭春秋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